果然,這邊的增補的榜單剛一出來,就有禦史開始上折子彈劾了。
劉孚無奈之下,隻能做個閉門聽參的姿态。
看着劉孚蕭瑟的背影,吳善中心中也感到了強烈的不安。自己連續兩個學生都出了事情,恐怕不會善了。
但他也不敢再往下查了,誰知道還能有什麽“驚喜”等着自己呢?
隻是群情洶洶,不給一個交代是肯定不行的;劉孚縱然去職,這個事情也要查一個水落石出。
現在隻是很多人沒反應過來李簡也是自己的學生,但他覺得,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的。
殿試如期而至,三百餘名中試舉子進入皇城。
雖然這一科有了舞弊大案,但也不影響他們的好心情。
他們的座師劉孚沒有出現在金殿上,鹹靖皇帝親自出了題目:開埠。
殿試的題目傳到翰林院,賈環都覺得皇帝可能忍不住要對台灣用兵了。
不單單是他,其他人也都有這種想法,隻是西北還沒打完,若真的要兩線作戰,怕是不好打。
賈環一邊修史一邊神遊天外,想着長江以北供給西北戰場,長江以南供給東南戰場,湖廣四川産糧,完美。
但事情他說了不算,而且這種想法隻能憋在心裏,說出來怕是要贻笑大方。畢竟這不是玩遊戲,而是現實社會。
待到晚上,中試舉子們都紛紛從皇城出來。現在他們的科舉之路已經走完,隻需要靜待放榜。
賈環還沒回家,就見到顧青鋒和魏大凡聯袂到了翰林院,神情嚴肅。
見到二人過來,賈環很是奇怪。
“道方莫要說話,先進屋。”
“可是有事?”
顧青鋒看了看魏大凡,先開口說道:“都查院有人要彈劾老師。”
賈環眉頭一皺,顧青鋒嘴裏的這個老師,一定是吳善中。
“爲了何事?”
顧青鋒嘴巴抿了抿,下巴都皺成了細微的褶子,方才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朋黨。”
賈環很是詫異:“這從何說起啊?”
外面溫明遠馮邵澤和徐孝豐等人也過來了,他們一見到顧青鋒和魏大凡,就本能覺得事情不對勁。
果然,聽到吳善中要被禦史彈劾的時候,幾個人都傻了眼。
魏大凡一字一頓地說道:“湖廣的提學副使李簡,還有這一科的同考官楚湘,都是老師的學生……”
幾個人都吓壞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相互看了看,賈環開口了:“我是不信的。”
沒有人信,但不知道吳善中會如何應對。
現在沒人敢去他的府上,縱然是學生也隻能像這幾個人這樣私底下聚一聚。
但幾個進官場才幾年的菜鳥,根本就沒有什麽辦法。
賈環也是一樣,可能對于大方向還好把控,但涉及到這種具體事情的時候,他也是一籌莫展,後世的種種經驗都用不上。
幾個人默默坐了片刻,也隻能各自散開了,這個時候他們完全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添亂。
吳善中也得到了消息,隻是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好像也無法自證清白。
禦史的折子已經開始上了,彈劾他“結黨”,“任用私人”,“舞弊”。
但還是有人爲吳善中發聲的:“隻一個李簡,便彈劾閣臣結黨,未免太過!”
沒錯,楚湘雖然有嫌疑,但畢竟已經把自己摘出來了。沒有确鑿的證據,無法再次攻擊。
隻是大家都知道,楚湘一定不幹淨。
這個理由讓吳善中得以喘息,但禦史們很快就換了個角度,“昏聩”、“識人不明”又被提起。
現在吳善中可以十分肯定,這就是張庭瞻出手了。
不需要任何證據,多年的了解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貢院被燒一案,盧順之也在加緊。
所有人都在關注着舞弊之事,他也不敢怠慢。
貢院所有的仆役,還有提調官,簾官,封彌官都被過了一遍,毫無收獲。
若說真的是巧合,他是不信的。
思索許久,他終于想到了江甯縣。
多日裏進進出出,全靠江甯縣支應。
作爲特務頭子,他自然知道江甯知縣崔連舉是吳善中的會試學生了。可他覺得,吳善中費了這麽大的勁,隻爲保兩個下等貨色,也太不值了!
或者,還有其他人?
想道這裏,盧順之的後背也開始冒汗了。
是了,首輔張庭瞻近些日子并不好過,吳善中和陳敬軒聯手,再加上劉孚的傾向性,他已經有種要被架空的意思了。
難保吳善中沒在打那個位子的主意。
“來人!”
外面進來了幾個檔頭,盧順之吩咐道:“去查查最近半個月,江甯縣衙有哪些人進出了貢院!”
“是!”
賈環坐在家裏正在吃晚飯,隻是這頓飯有些沒滋沒味的。
如果老師無法自證清白,那就要緻仕了。
可現在看來,自證清白的難度極大。
第二天一早,折子就更多了,俱是彈劾吳善中,但劉孚也沒清白,雖然有聲音說他是被迫害的,但禦史也不肯放過他,“昏聩”,“識人不明”也被安在了他的頭上。
禦書房裏,盧順之正給鹹靖皇帝禀報:“并沒有發現有什麽異常之處。”
鹹靖皇帝很是不滿:“沒有異常?這種鬼話你自己信麽?”
盧順之不敢說其他,隻是躬身回道:“臣的屬下這幾日把貢院和江甯縣的人都過了好幾遍,的确沒有異常。”
“接着查!總會有查出來的。”
賈芸這個時候閑來無事,便又去監裏瞧了倪二。
反正好吃好喝,倪二倒也習慣。
見着賈芸來瞧自己,倪二很是高興:“二爺今兒帶了什麽過來?”
“豬頭肉!拱嘴搭着天花闆,熏得太好了!”
“快讓我嘗嘗。”
賈芸把油紙包遞了進去,倪二打開便伸手抓了起來,幾塊肉下去,滿意地點頭道:“别說,還真是!啧啧!”
賈芸看着他吃豬頭肉,卻很好奇地問道:“可說了爲什麽抓你?”
倪二說道:“我也是不知道!隻是說我有人把我告下了,讓我嘗嘗苦頭!”
賈芸勸道:“以後也當心着點。”
倪二滿不在乎地說道:“當心?老是當心我活不到今天!有一天算一天吧!”然後又吃了一塊肉,美滋滋。
賈芸卻琢磨着,是不是那十兩銀子的事情?
這可不是小數目,被敲了十兩銀子,當時能忍氣吞聲,那後面肯定要找回場子。
隻是倪二是個潑皮,手底下不幹淨的時候太多,他也吃不準到底是哪一遭。
“行了,你就安穩在裏面待着吧。縣尊說了,再關你幾天就放了。”
倪二感激道:“多虧了二爺了!”
賈芸揮手道:“你我兄弟,不說這些。”
出來之後,太陽白白的,耀眼。
待到晚上,賈芸和潘又安趙小有一同吃酒的時候,聊起了這個事情。
“我就奇了怪了,這人抓了,也不打,也不罰,這圖的什麽?”
趙小有心思簡單,夾了一顆花生米放在嘴裏,說道:“不是你使了銀子了麽?再說了,還有三爺的面子在!”
賈芸想了一下,說道:“也對。”
潘又安也沒多想:“隻要沒受罪,那就是好事!來,咱再喝一盅!”
一個小院子裏,住着江甯縣的胥吏宋闊,主管着禮房,底下人都要尊稱一聲“禮書”。他幫着縣尊辦了一件大事,縣尊已經許諾,給自己謀一個不入流的從九品“典史”,還給了自己一大筆銀子。
隻是銀子頗爲燙手,他不敢藏在家中,隻能放在老宅。
老宅年久失修,已經破敗不堪,除了野貓野狗,再無其他。
但好死不死,竟然被一潑皮撞見,還敲了自己十兩!
這還得了!幸好縣尊爲自己做了主,當即給拿進了大牢。
本來想借着幾位衙役兄弟的手好好收拾他一番,卻沒想到,自己這邊剛請了酒,那邊就有人來說情了,竟是大老爺的同年的侄子!
不過還好大老爺沉得住氣,還是要關那小子一段日子,雖然不能打,但也讓牢頭他們敲了不少茶錢——那群家夥也說要請酒了。
能做到他這個位置,自然就沒有傻的。
銀錢雖好,但也要慢慢顯露才行,一下子暴發,他自己都無法饒了自己。
雖然這錢來得虧心,但他甘之如饴。真當無罪也該殺的“車船店腳衙”名号是白來的?待自己做了典史,嘿嘿嘿!
桌子邊上的渾家看着他傻笑,便使勁推了他一把。
“他爹!石頭的束宥得備了!你雖然在衙門裏,但也不能不交這個銀錢!”
宋闊說道:“知道了!”然後在懷裏摸了摸,掏了七分銀子,說道:“明兒讓石頭去交于先生。”
等到自己做了典史,安穩過個幾年,再把石頭給弄進公門,那小日子,一定紅紅火火。
隔壁的張孔目也回來了,聽着院子裏的動靜,宋闊有些不屑。
那姓張的平日裏瞧見自己,鼻孔都要朝天了。宋闊知道,人家看不上自己。可日子不還是人過的?他姓張的假清高罷了,還不是在翰林院做了個孔目,比自己還不如,隻是沾了文人的臭毛病。
渾家在邊上說道:“聽石頭說,先生最近可又誇隔壁的小智了。”
宋闊不屑地說道:“還真能考中生員?”他心裏泛酸,對于功名一事,他最有體會,考了許久,才得了一個童生。
借着童生的資格,他才進了縣衙做事,但從此也就與功名無緣了——連帶着兒子也考不了了。
渾家倒沒挑他這個,在婦人眼中,日子過得好了,才是正經。
自打做了胥吏,自己家的肉都吃得比隔壁多了。
又過了幾日,盧順之終于查到了貢院被燒就在江甯縣的雜役進入之後,離開之前。
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也不敢下結論了。
現在處處透着詭異,保不齊就是有人讓他往江甯縣去聯想,故意把水攪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