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棚裏的劉凡星和蕭叢兩個戰戰兢兢,心中底氣全無。
但事到臨頭了,這三道題不做是不行的。
邊上的其他舉子都是滿臉的興奮,一個個地寫個不停,簡直孟嘉再世了。
張庭瞻看着考棚裏的舉子,微微一笑,對劉孚說道:“公潤,咱們先回去坐一坐。”
劉孚苦笑着回去了,但心裏想的卻還都是貢院走水的事情。
封彌官,提調官,内簾官,外簾官,仆役……這些人都要查一查。
待到晚上,陸續有了考生交卷,劉孚和張庭瞻也來到了考棚中間查看,卻見到有二人筆迹雜亂,章法全無的樣子。
相互看了一眼,他們就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張庭瞻愛憐地看了看他們,又搖了搖頭,和劉孚一起踱步離開。
卻說倪二手裏有了銀子,就免不了出入一些賭場。
小賭坊而已,沒有哪個賭徒會直接“梭”了,他倪二也要享受一下這個樂趣。
大呼小叫了一個通宵,倪二便兩手空空,雙眼通紅地出來了。
實在是點背地很,好幾次都差那麽一丢丢。
倪二一邊拍打着自己右手,一邊往家走。
二月天依舊冷,倪二不自覺地就走到了之前“碰”到十兩銀子的小巷子裏,呆立了半晌,方才失意地離開。
可他臨走的時候,卻忽然看到牆角積雪處有着一團破布,上前再仔細瞅了瞅,仿佛是一件衣裳——夏天的衣裳。
這就很奇怪了,倪二仿佛記起來,那天遇到的那個小子就是穿着這個的,隻是裏面穿了不少,他未曾留意。
抖開瞧了瞧,頗有幾處破損,倪二嘴角露出了笑容,這仿佛是與他撕打的時候扯破的。
罷了,撿回去當個抹布也好。
剛要轉身離開,便被兩個黑影攔住:“手裏拿的什麽?和咱們走一遭吧!”
與此同時,京城的另一處宅院,學士楚湘正在書房見客。
“都沒什麽異動吧?”
“大人放心,所有人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楚湘放了心。
這個時候,自然要以靜爲上。
送走來人之後,楚湘便簡單收拾了一下,去翰林院點卯。
路上遇到了不少同僚,楚湘都微笑着打着招呼。
他是禮房的同考官,但禮房的同考官有好幾個,總不能硬賴到他頭上吧?
但到了翰林院之後,就得了消息,劉凡星和蕭叢二人,文章不堪,黜落。
楚湘心中暗罵:“爛泥扶不上牆的玩意!”
但這個事情到此爲止了,沒人能證明他們二人是從自己這邊通的關節,就算兩個人要攀咬,他也不會承認的——兩個人的通關節的字眼不一樣
禦書房裏面,鹹靖皇帝冷笑着看着手中的兩份卷子——俱已謄抄完畢,但他還是看了原本。
從字迹上就能看出二人的心慌,再看文章,竟然沒有寫完……
“這兩個人的功名黜落,多出的兩個名額,補錄。”
這也是消除舉子怒氣的方法,而且張庭瞻的建議是:“先錄十個,晚一些再錄兩個。”
鹹靖皇帝深以爲然。
劉孚也上前說道:“皇上,臣請将這二人交付都查院,刑部,大理寺審問。”
三法司會審,劉孚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吳善中也上前說道:“臣建議請盧順之旁聽。”
多了個錦衣軍指揮使,效果更好。到時候若是文官們審不出什麽,那就讓盧順之出手。
中午的時候,禮部門前便出了榜單,補錄的十人已經寫在上面了。
圍着的舉子們呼啦啦就擠了過來,門口的一個綠袍官員清了清嗓子,說道:“肅靜!”然後威嚴地掃視了衆人,說道:“皇上有旨,劉凡星,蕭叢二人,文章不堪,已經黜落!”
舉子們爆發出一陣歡呼,但下面的聲音又讓他們更加期待了:“一個時辰之内,會再補兩個人上榜。”
賈環這個時候也從翰林院出來了,他要找個地方去吃午飯。
雖然家人會給他準備食盒,但這大冷天,到這就涼了。他更情願找幾個同僚一起去小館子裏吃點熱乎的。
方才出了門,就見到賈芸在門口來回走着,好像有什麽急事,見到自己之後,賈芸就疾步上前。
“可是家裏出事了?”
賈芸小聲說道:“不曾。”
“那是何事?”
旁邊的溫明遠和徐孝豐等人見賈環仿佛有事,便說道:“道方,我等便先過去了。”
見着其他的官員離開,賈芸方才小聲說道:“倪二被抓了。”
倪二?賈環很是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醉金剛倪二,雖是個潑皮無賴,但也有着幾分俠義,對賈芸很是不一般。
“爲了何事?”賈環想道,若是犯的事情不大,那就保他出來,也算給了賈芸一點面子。
賈芸焦急地說道:“關鍵是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情,抓人的是江甯縣……”
“先去拿些銀子打點一下,後面再想辦法吧。”既然是江甯縣,那賈環心中就落定了。江甯知縣崔連舉,可是自己的會試同年。
賈芸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隻好先去辦了。
賈環往小館子走去,卻一直想不通,江甯縣怎麽會同一個潑皮過不去?難道倪二最近又犯什麽事了?
滿心疑惑的賈環吃了一碗熱乎的皮肚面,和溫明遠徐孝豐等人便回了衙門。
還沒落衙的時候,就有消息傳到了翰林院。
都查院的禦史很是客氣地來請楚湘前去問話,這一下讓整個翰林院都驚呆了。不過楚湘卻整了整衣服,神色淡然地出去了。
落衙之前,楚湘便回來了,一邊搖頭一邊冷笑。
“楚學士,是怎麽回事?”
楚湘說道:“那兩個舉子喪心病狂,竟然指摘本官,但本官到了堂上,兩個人的話裏又漏洞百出,本官當面竟然都不認識。”
然後又搖了搖頭。
沒有實證是必然的,但大家都知道,劉蕭二人肯定和楚湘會有些瓜葛,隻是楚湘心思缜密。
但當面都沒有認出,這就很有趣了。
楚湘心中也極是後怕,幸好自己沒有親自出面,而是讓自己的一個心腹家人冒充了一下,要不當堂可不就出了大醜了?
既然楚湘這裏走不通了,那劉從星和蕭叢二人的事情便要再往前追溯——鄉試。
鄉試的主考官李簡,是吳善中的學生——這是他做鄉試主考官的時候收的,而且李簡能提學湖廣,也是吳善中力薦的結果。
李簡爲人貪财,鄉試的可操作性比起會試,難度更大——或許有大佬敢打包票讓人會試中榜,但有腦子的人都不敢往鄉試伸手。
但李簡就敢。
劉蕭二人一五一十地把鄉試過關的經曆托出,竟然也是通關節!
隻是李簡也頗爲謹慎,低低的取了二人,雖然鬧出了些許風波,但誰沒有走個狗屎運的時候呢?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火終于要燒到自己頭上了,吳善中敏銳又悲哀地發現,看熱鬧的自己可能才是對手的主要目标。
而下午被問話的楚湘,同樣也是自己的學生——會試副主考的時候收的。
那個時候的主考官還是萬雲峰,隻是萬老大人已經駕鶴,現在這一波學生就自然歸到他這邊了。
瞧了瞧邊上的張庭瞻,他覺得能出手的就是眼前的這個人,沒有理由,自由心證而已。
可貢院是誰燒的?他覺得以楚湘的謹慎,是萬萬做不出這等事的。
隻要能把這個人揪出來,那自己這邊就安全了,包括劉孚也安全了。
但吳善中心中卻覺得,燒貢院的這個人,怕也會與自己有點關系……
張庭瞻心中得意,面上不顯。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主動出手,隻是順勢而爲,加油添柴罷了。
隻需要放大人性,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貢院被燒一事,楚湘自然不知道;但他不知道并不代表他沒事,這也是張庭瞻唯一的漏洞——但這個漏洞的表象,卻是楚湘的指使。
貢院裏每日的吃喝拉撒,當然要有人供給,這個差事是要落在江甯縣的頭上——江甯知縣崔連舉,可是吳善中會試的學生——自己已經許諾要拔他入六科做給事中。他自然不會出面,一個小小的六品知縣——沒錯,江甯縣是六品——還不值得他親自去見,更何況沒有隻字片紙留下。
雖然是降了品級,但權力卻更勝幾籌。
賈芸拿了銀子,急急趕往江甯縣的大牢,打點了牢頭之後,卻見到倪二好好地待在裏面,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芸二爺能來瞧我,足見咱們的交情了!”倪二很是有些感動。
“廢話少說!你到底犯了什麽事情?”
倪二也不知道:“可能是看我不順眼,抓我進來住幾天?就是有些冷,回頭二爺瞧着送點被子什麽的進來。”
“說了什麽時候出去沒有?”
倪二搖搖頭:“尚沒有!”
賈芸說道:“待我再找機會去求求縣尊大老爺。”
賈環給了賈芸帖子,既然是會試同年,這點面子肯定會給自己的。
果然,等到賈芸見了崔連舉,崔連舉也是一臉微笑。
“這個事情本官知道了。你放心回去便是,倪二犯了點事情,查清楚就會放回!放心,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得了崔縣令的準話,賈芸千恩萬謝地去了。
可對于倪二,崔連舉還得關一陣子,直到殿試結束再放出去。
給事中啊,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麽孽,竟然做了附郭京城的知縣!還好一任三年平平安安,沒出什麽大簍子。
眼看任期将滿,竟然被留任了!他當時就想破口大罵,但又沒這個資本,去求了老師吳善中,運作了一番,也沒了下文。
這個轉入清流的機會,一定要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