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賈赦才開口道：“二弟，咱們……咱們準備一下吧……”雖然他惱怒賈母偏心，但他也知道，賈母才是賈府的天，現在天要塌了。

賈政也無奈地點點頭，然後把方子交給了賈環：“安排人去抓藥吧。”

賈環接了方子便出去了，這個點藥鋪都要關門了，他有點不知所措。

趙小有還沒走，聽到賈母生病，他也就沒敢走，想着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場。

見到賈環回來，說是要去抓藥，趙小有便說道：“三爺，這事交給小人便好了！”

賈環奇道：“這黑燈瞎火的，你到哪裏去抓藥？”

趙小有神色有些黯然：“當年父親臨走之前，小人也是半夜出過幾次門的……”

聽到趙小有提起趙國基，賈環也不說話了，當年這個舅舅也是鞍前馬後伺候了許多年，隻是他不是醫生，救不了他。罷了，以後多看顧一些小有吧。

歎了一口氣，賈環拍了拍趙小有的肩膀，說道：“路上多加小心。”

很快，趙小有便回轉了，賈環拿着藥就趕緊讓彩雲去煎了。

折騰了大半夜，賈母的燒終于在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退了，人也清醒了。

睜開眼睛，就見到了滿屋子的人，不單單是男丁，邢夫人，王夫人，李纨，鳳姐，林黛玉等人都過來了，連趙姨娘也站在旁邊。

賈母艱難地擡起手，說道：“都散了，人太多了。”

又看了看賈政和賈環，說道：“你們爺倆都去衙門吧，沒得爲了我這個老婆子耽誤朝廷的事情。”

賈政和賈環哪裏敢動，隻是說道：“衙門最近沒什麽要緊的事情。”

“鴛鴦！老婆子餓了！端碗粥過來，再加上幾個小菜。”

鴛鴦含着眼淚出去了。

看着賈母用了一碗粥，衆人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周岱在賈蘭的院子裏也知道了這個消息，思來想去，就到街上買了一些點心，然後回來和賈蘭說道：“我這也沒什麽好東西，隻是想去瞧瞧你們家的老祖宗，不知道方便麽？”

賈蘭說道：“沒什麽不方便的，待我先去問一下鴛鴦。”

然後就招呼院子裏的大丫頭翠果：“去問一下鴛鴦姑姑，看看老祖宗現在能不能見客？”

翠果就趕快過去了，不多時便回來：“老祖宗聽說大少爺的同窗要過來瞧她，很是歡喜。”

賈環這個時候則去見了賈雨村，留給他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見到賈環來訪，賈雨村有些詫異。

賈環可是詞臣，與一般的官員并不一樣，升遷上吏部很難做主。

對上賈雨村，賈環就自在了許多。這可是一個相當務實的人，還同賈府有一段香火情，說話也不必繞彎子。

先朝着賈雨村作揖施禮之後，賈環便開門見山了：“弟有一事，想拜托兄長。”

聽到賈環的自稱，賈雨村隐隐有些警惕，這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但他不能不讓賈環說，至于是什麽事情，待賈環說了之後再看。

賈雨村便開口道：“但說無妨！”

賈環便說道：“弟之師兄，現在爲蘭溪知縣，眼見着三年任滿了，可否有機會回京任職？”

公廨之外人來人往，但沒人敢進來，也沒人敢偷聽。

賈雨村問道：“可看中了哪個位置？”

賈環搖頭道：“隻進京便可。”

聽到這話，賈雨村便放了心，這就很好操作了。雖然賈環沒提什麽要求，但賈雨村也不會把錢重海放到冷衙門吃灰，首選肯定是六部。

“這事情我應了！你安心等着便是了。”

賈環從袖中拿出一張銀票，放在茶杯下面，說道：“雖然是兄長，但畢竟也要去走一走别人的門路。這些銀子，切勿推辭。”賈雨村雖然是侍郎，但錢重海還要去文選司那邊走一遭，不打點好可不行。

賈雨村暗道賈環上道，但嘴裏還是說道：“這是做什麽？你我兄弟之間，何須如此？”

賈環卻起了身，朝賈雨村拱手道：“那弟便先告辭了。”

對于賈雨村，賈環還是比較放心的，他答應的事情，基本上都可以做到。

錢重海這個時候已經在準備進京铨叙了，距離任期三年很快就要滿了，他也不想一直做外任。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把錢糧方面的缺額都補齊，至于刑名和教化方面，他自問沒什麽問題。

想着家中的父母妻兒，錢重海愈發地想要回京了。

賈環回家之後，先去了榮禧堂看望賈母，發現老祖宗今兒的精神還不錯。

陪着賈母閑聊了一會，賈環方才離開。

出來的時候，卻被鴛鴦擋了。

“三爺，婢子有事求您！”

“說吧！”

鴛鴦忽然給賈環跪倒，說道：“婢子隻求将來能伺候妙玉姑娘，一起青燈古佛，了卻餘生。”

賈環歎了一口氣，說道：“起來吧。你該去求妙玉的。”

鴛鴦回道：“婢子已經去過了，妙玉姑娘說要三爺您做主呢。”

“那你們就去做個伴吧。”

賈環雖然不打算要鴛鴦，但也不至于把她推向絕路：“你若是想放出去嫁人，也不是不可以，三爺我一樣可以替你做主。”

鴛鴦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但卻很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婢子不嫁人！”

她是看得通透，現在她也年紀不小了，像樣一點的小厮早就成親了，她若嫁人，隻能續弦填房，十有八九還要去做一個便宜娘，她并不願意這樣——既是這樣，還不如留在賈府，雖然青燈古佛，但勝在清淨。

現在求得了賈環的允許，她心裏的石頭也就落了地。

日子一天天往前，賈母的身子也愈發不爽利了。賈政知道，賈母這是在等賈蘭呢，一天不放榜，賈母就能多撐一天。

現在，他反而希望能晚上一些日子放榜，若是可能，他願意一直不放榜。

可這種事情哪裏是人力可以阻止呢？這可是連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

待到三月二十四晚上，連賈環都把潘又安趙小有和賈芸撒出去打探消息了。

二十五一早是肯定要放榜的，但榜單名次是在二十四晚上就會定好寫好，再無更改。

當天晚上，賈政和王夫人沒有睡，李纨也沒有睡，賈環也沒有睡，都在等消息。

潘又安他們分駐了三個酒樓，裏面都是前來應試的舉子，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待到醜時一過，便有消息開始傳來。

從第三百一十五名開始，一路朝前報。

潘又安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生怕自己聽錯了。

每次聽到南直隸的時候，他都要緊張一下。

雖然夜深了，但他卻半點睡意皆無，隻是覺得心情亢奮。

不光是他，潘又安和賈芸也是一樣。

名次漸漸往前，所有人的心都開始加速跳動——每往前一個，就意味着少了一個名額。

終于，賈蘭的名字出現在了第一百零二名。

潘又安趕回梨香院的時候，也遇到了趙小有和賈芸，三個人得到的消息是一樣的，那這樣看來，是無誤了。

聽到三個人回來，琥珀趕緊去開了門——她也沒睡。

“三爺，大少爺中了！第一百零二名！”

賈環聽到這個消息，點了點頭，說道：“彩雲，每人賞半年的月錢！”但面上卻沒有多少歡喜之色。

說完這句話，賈環便瞧了瞧其他院子的方向，對琥珀說道：“去大奶奶和大少爺那報喜吧。”

然後自己也出了院門，去了賈政那裏。

賈政也得了消息，并不比賈環晚。

見到兒子過來，賈政歎道：“晚一些告訴你祖母吧，讓她老人家再睡個安生覺。”話音未落，眼淚先流了出來。

賈環說道：“兒子知道輕重的，沒敢讓人往老太太那邊去。”

王夫人心情複雜地坐在一旁，老太太眼看着就不行了，往後寶玉可怎麽辦？至于賈蘭，她已經不需要操心了，一個進士老爺還需要操心什麽？

李纨也在焦急地等着，忽而院門響起了“笃笃”的聲音，銀蝶趕忙過去了，見到是琥珀。

“可是有消息了？”

琥珀說道：“大少爺中了，一百零二名。”

雖然聲音不大，但李纨還是聽得真真切切，當下用手連拍胸口，讓自己的心跳得慢一些。

“真是祖宗有德啊！”

賈蘭和周岱也沒敢睡，兩個人都在等消息。

沒想到過來的人隻傳回了賈蘭中試的消息，周岱有些傻眼，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中。

賈蘭說道：“周兄勿怪，家人不太謹慎……”

周岱卻有着不太好的預感，哪有不謹慎的家人？很有可能自己是落榜了……

正長籲短歎之際，又有人過來了，這次還是梨香院的琥珀。

“對不住大少爺了，三爺這邊的人聽到大少爺中試的消息就趕緊回來了，把周老爺的事情忘了。剛剛琏二爺遣興兒來報，道是周老爺也中了，名次在大少爺前面，第九十七名。”

前後相差并不大，若是潘又安他們能多留片刻，也就跟着一起聽了，到底還是賈琏老成持重，也是興兒經曆過一次，算是過來人了。

經曆如此的大落大起，周岱的小心髒也要不好了，但心情卻是極佳，與剛剛的愁眉苦臉不同，現在隻是坐在椅子上傻笑，恨不得立即天亮去貢院門口看榜。

終于，在衆人不情願的期盼中，天色漸漸發亮，現出了魚肚白，賈府裏開始有了人聲，又漸漸開始變大。

賈母也醒了，第一句話就是：“今兒該放榜了吧？老婆子記得，上次環哥兒中試的時候，半夜就有消息了，怎麽現在還沒動靜？”

鴛鴦不敢隐瞞，隻得說道：“可能是幾位爺怕擾了老祖宗的清夢，不敢報來。待婢子去問上一問。”

賈母催道：“快去！老婆子還等着喜訊下粥呢！”

眼見着天亮了，賈政和賈環都覺得不能再瞞了。

“走吧，咱們過去。”

路上遇到了賈赦，賈琮和賈琏，幾個人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了不安。

賈母見到家裏的幾個男人一起過來，便問道：“蘭哥兒可中了？”

幾個人相互看看，還是賈政回道：“禀母親，蘭哥兒中了，一百零二名；在蘭哥兒院子裏借住的同窗也中了。”

賈母笑道：“好事！喜事！快讓鴛鴦把粥端來，老婆子要用早飯了！”

這個時候的賈蘭正和周岱一起去了貢院門口看榜，三叔說的對，這種事情，即便知道了消息，也要過來擠一擠，看一看，要不是體會不到中試的喜悅的。

待到他擠得滿身大汗，高高興興地回府的時候，卻見到家門口已經挂起了白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