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趙姨娘處,用罷了晚飯,賈政便帶着賈環去了榮禧堂。
賈母顯然已經在等着這爺倆了,見到他們過來,便對鴛鴦說道:“先去沏茶過來,要那個茉莉花的。”
鴛鴦會意,沏茶之後便帶着小丫頭們退出了榮禧堂。
看着賈環,賈母歎道:“之前你大伯說過一個笑話,當時不過一笑而過;但其實,不管是你大伯,你老子,還是你祖母我,心裏都沒當成笑話聽。”
頓了一頓,賈母又說道:“可咱們家的狀況,你可能還不知道。老婆子的嫁妝都給了你寶二嫂子,你不要生氣,這裏面有文章呢。”
賈環忙說道:“孫兒不生氣,祖母活了幾十年了,凡事自然有道理。”
聽了賈環的話,賈母半晌才說道:“老婆子自打去年冬兒開始,就覺得要差不多了。可老婆子也不知道該不該撐下去,我這麽一去,你就得少當幾年的官兒,可老婆子還沒見着你娶媳婦,閉不上眼啊。”
賈政流淚道:“母親莫要說這話,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賈母搖了搖頭,歎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婆子都八十多了,已經很欺天了。”
賈環唯唯不敢言聲。
賈母接着說道:“你的親事,老婆子也做不得主了。隻怕你老子也挑不到什麽像樣人家的女孩兒,那就幹脆托了你老師吧。隻是這個事情眼下不能提,等上個一年半載地再說。”
然後又轉頭向賈政說道:“咱們家從你們這一輩開始,就該轉向詩書傳家了。富貴能傳幾輩子?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但真想傳上五世,那卻難上加難。等我去了,你們就趕緊搬出去吧,教育子孫,好生讀書。”
說到這裏,賈母又想起了賈寶玉,這個孫子她也一直惦記,但她知道,除了她和王夫人,府裏怕已經沒有人再惦記了。
歎了一口氣,賈母對賈環說道:“你寶二哥人不壞,你以後多照看着點,讓他做個富貴閑人吧。”
賈環能拒絕麽?自然是不能的。
“老祖宗放心便是了。”
賈母仿佛已經累了,對賈政說道:“别愣着了,把東西拿出來吧。”
賈政擦了擦眼淚,從懷裏拿出幾張紙,對賈環說道:“咱們二房這邊,資産不少。那些零碎,父親就不給你了。這裏有兩處宅子,三座莊子,你先收着。”
賈環推辭道:“父親還是先收着吧,兒子不缺銀錢。”
剛說完,頭上卻挨了一下,賈環一看,是賈母的拐杖。
“行了!莫要再推辭了!縱使你今兒不要,明兒一早我就送到你母親那邊去。不過耽擱一個晚上,你還能讓老婆子再親自跑一趟?就不知道孝順一些?”
賈環方才接了,然後又問道:“父親,隻是三姐姐還沒出嫁,她的嫁妝……”
賈母說道:“這個你不用操心了。之前你二姐姐出嫁的時候,你給她辦了個莊子。你三姐姐不會比她少,不用你貼補。”
說罷,賈母兩眼看着榮禧堂外面的黑暗,悠悠地歎道:“不知道蘭小子現在考得怎麽樣了?”
賈蘭現在正在奮筆疾書,四書題方才做了兩道,第三道還在腦子裏醞釀。雖然天已經黑了,蠟燭他卻還沒有點起,而是在黑暗中沉思。
周圍的考棚已經星星點點,便是光亮,衆位考生都在奮筆疾書,唯有他一個在沉思的。
很快,便有一個老軍士提着燈籠過來,朝賈蘭的考棚照了一下,見着賈蘭沒事,方才放了心:“這位老爺,趕緊寫吧。”
賈蘭拱手謝道:“多謝老丈提醒,我再想一想。”
又思索了好一會,賈蘭才點起蠟燭,開始快速寫作。
豐潤門外,顧家。
迎春晚飯後照例開始散步,顧青鋒小心陪着。
忽而迎春覺得腹中墜墜,一陣疼痛襲來。
顧青鋒正在身側,發覺妻子有些不對勁,趕忙扶住:“怎麽了這是?”
正在院中漿洗的婆子見狀忙道:“可能到日子了。”
“老奴去請穩婆!”從錢塘老家來伺候的劉婆子趕緊起身,她的主要任務就是照看好迎春,接生的穩婆也是早早就說好了,現在過去請來便好。
迎春被扶到屋子裏,顧青鋒就被攆了出去,沒多久,就看到劉婆子帶着兩個穩婆過來了。
“老爺到前院去待着吧,這裏礙眼!”
劉婆子是顧家的老人,是看着顧青鋒長大的,自然對他不客氣,直接把他攆到了前院。
顧青鋒在前院坐立不安,不時地趴到内院的門縫朝裏瞅瞅。
焦躁不安地等到天亮,裏面的迎春還是在嘶啞地叫着。
終于,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顧青鋒聽到了一聲嬰啼。
賈環懶懶地起了身,準備去翰林院打卡。
還沒出家門,就見到顧青鋒那邊的常随顧三福過來了。
“有事?”
三福喜滋滋地說道:“好叫三爺知道,我們家奶奶今兒一早生了個千金。”
賈環一愣,随即大喜:“這是喜事!等到滿月的時候我就過去。”看着顧三福,賈環又問道:“大老爺那邊可去告知了?”
顧三福笑道:“已經告知了,現在特意來告知三爺。”
“行了,去裏面吧,讓琮哥也知道一下。”
“是嘞!”
賈環歡喜過之後才想起迎春生了個女兒,估計顧青鋒會有些失望了。
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還有許多地方重男輕女,更别說現在了。
顧家,迎春歡喜中也有些失望,她本來也想一舉得男的,但現在生了個女兒,也擔心顧青鋒不高興。
但顧青鋒卻看得開,又不是隻生一個,以後慢慢來就好了。劉婆子抱着襁褓中的嬰兒嗚嗚哄着,顧青鋒忍不住接了過來,開心地在屋子裏走着。
看着迎春疲憊又不安的臉色,顧青鋒湊過去說道:“瞧瞧閨女,長得多像你。”
見着顧青鋒不像不開心的樣子,迎春才略略安心了一些:“老爺,取個小名吧。”
顧青鋒歪着腦袋想了一下,說道:“還真不好取。”又想了想,說道:“開春了,小名先叫蕊兒吧,大名等上幾年再取也來得及。”
當天,顧青鋒難得告假了,在家中陪妻女,同時也準備滿月的事情。隻是現在還是國喪,顧青鋒還是要小心爲上,隻準備請賈府幾個人并着幾個要好的同窗小聚,等到來年周歲再大辦。
沒幾日,賈蘭便從貢院裏出來了,他已經考完了首藝,感覺甚是不錯。
當他到家之後,就知道了二姑姑生了一個表妹,也是極爲歡喜。
李纨說道:“别光顧着傻樂了,你一個爺,還是好好準備下一場吧。”
現在天大地大,都比不過賈蘭的會試大。
聽到李纨的話,賈蘭方才想起,自己的科舉之路還沒有走完,就趕緊回了院子和周岱接着溫書去了。
隻是首藝已經考完,兩個人都實在緊張不起來了,現在隻等着老老實實走完流程,然後等放榜。
賈母聽到賈蘭考完,還特意讓人來問了一下,但賈蘭一向謹慎,事情沒定之前是不會亂說的。
又過了幾天,賈蘭的會試終于結束了,滿京城的舉子都開始放松了。
賈環也在關注着會試放榜,之前他考試的時候,可是賈琏遣了興兒和元修山去打探的消息,這次他也決定故技重施,讓潘又安,趙小有和賈芸都去酒樓客棧蹲點。
賈蘭和周岱都在泡熱水澡,疲倦之後的洗浴讓整個人都異常放松。
但從會試結束到放榜,要将近一個月。這一個月,足夠兩個人苦熬的了。
賈寶玉的院子裏,氣壓卻有些低。
現在連賈蘭都去考了會試,全家就他一個白丁——白丁這個稱呼有些過分,但在賈環賈蘭叔侄兩個面前,卻也不過分了。
最近賈寶玉都感覺到風向有些不對,父親竟然也給他送來了兩個莊子外加一處宅子,道是環哥兒和蘭哥兒都有了。
他覺得不對,就去找了王夫人。
“母親,父親怎麽會忽然給兒子這些東西?”
王夫人無奈地說道:“分家了……”
賈寶玉大驚:“祖母可還在呢!”
王夫人心道,還不都是爲了你三弟?但這話也不能說,隻是說道:“早些分開也好。你琏二哥不都搬出去了?”
賈寶玉想了一下,好像确實是這麽回事。自打榮國府遭逢大變,賈琏不搬出去也不行了——自打他搬出去,這個家其實也就開始分了。
“你二姐姐也生了個女兒,等到滿月的時候你去瞧瞧去。”說到這裏,王夫人忽然想起來了:“黛丫頭怎麽樣了?有沒有身子了?”
賈寶玉吭哧道:“尚未。”
不單單是林黛玉沒有,襲人也沒有。
可他不知道,襲人最早侍奉他,哪裏能在他娶親之前有孕?隻是偷偷吃藥,以後能不能懷得上還兩說。
王夫人也想到了這一點,心中歎道,襲人的确是個好孩子,可惜了。
“走,去你大姐姐那邊坐坐去。”
母子兩個到了大觀園,卻看到另一邊一群莺莺燕燕,十分熱鬧,看着仿佛有幾分賈寶玉院子裏人的樣子。
隻是王夫人的臉色開始陰沉,回頭喚道:“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在身後應道:“太太吩咐。”
“把那群不知深淺的,都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