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賈環過來,黃鳳閣愣了一下,然後說道:“快請!”
這可是翰林。
賈環立在營外,好奇地打量着。
已經十月,雖然有着太陽,可賈環依舊覺得寒冷異常。
大營之中,井井有條,巡邏的軍士在什長的帶領下,有序地警戒着四周,時不時有幾個騎士進來,沖向各處營帳禀報着什麽。
很快,有一個将軍模樣的人過來了,朝賈環施禮道:“賈大人快裏面請。”
賈環略略還禮,便跟着進了一個營帳。
“下官遊擊将軍宋星,這是給大人安排的營帳,還請大人暫歇。”
賈環點點頭,雖然不大,但能有個單獨的地方已經不錯了。
“有勞将軍了。請問黃大将軍何時有暇?”
聽到賈環的問話,宋星說道:“黃大人還在處理軍務,囑托下官告知大人,晚上他親自給大人接風。”
“接風倒不必了,便飯即可。”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差事。
宋星微微一怔,以爲賈環在客氣,随即又說道:“下官知道分寸,大人放心。”
至于靜姝,賈環把她留在了肅州的一個小城裏,這天寒地凍的,總不能帶着一起到軍中,軍中也不适合有女人出現,特别是南安郡王府的女兒。
營中無聊,賈環也不打算去亂摻和什麽事情——軍中忌諱頗多,還是少惹麻煩爲妙。拿起随身帶着的一本《三國》,賈環便翻了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大營之中開始有些雜亂的腳步聲,伴随着低沉的交談聲,很快,賈環就聞到了飯菜的味道。
看來是要開夥了。
自己的營帳這邊,也有腳步聲靠近,很快宋星便出現了:“大人,還請移步。”
賈環便放下書:“有勞宋将軍。”
然後賈環便跟着宋星出了帳子,入目便是大量的軍士在排隊領飯。看到賈環這個陌生的文官,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
“嘿,來人了嘿!”
“不知道這個過來是做什麽的!”
“恐怕是哪家的子弟又來混功勞的!”
“老子在這打生打死,倒不如他們胡混來得爽利!”
一個什長模樣的人呵斥道:“莫要亂嚼舌頭!”
到了一個帳子之後,賈環看到一個年約五十的老者,滿臉的風霜刀割。
見到賈環進來,黃鳳閣便發出一陣大笑:“賈修撰來得挺快,本将還以爲你年前能到就不錯了!”
賈環也笑了:“本官還想回家過年呢。”
黃鳳閣伸手虛邀:“賈修撰請坐。”
桌子上,一隻烤全羊正發出金黃的光澤。
“軍中不能飲酒,賈修撰還請見諒。”
賈環回道:“已經勞煩大将軍了。”
除了黃鳳閣之外,還有兩個副将,幾個文士作陪。
相互見過之後,賈環便入席了。
西北的羊肉極是鮮美,賈環活了兩輩子,才算第一次吃到正宗。
吃到一半,黃鳳閣身邊的文士孟實便從風土人情轉了話題:“學生敢問大人,這次西北之行,可有章程?”
這也是黃鳳閣關心的,一個翰林來送親,是他之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十有八九有着其他的差事在身上。
聽到這話,帳中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隻能聽到外面呼呼的風聲。
黃鳳閣雖然也在咀嚼着羊肉,但耳朵也支了起來。
賈環伸筷子夾了一根青菜,在這西北,青菜倒是極爲難得。
看着賈環咽下,那文士有些着急,但賈環卻說道:“本官隻來送親,并無他事。”
黃鳳閣開口道:“可有口信?”
賈環搖頭道:“也沒有口信。”
真的隻是來單純送親?黃鳳閣不太敢信。
賈環卻是心中苦笑,說實話沒人信啊。國人就是這樣,凡事都想解讀個一二三,但往往卻又猜錯。
黃鳳閣目視另一個文士沈知,沈知會意:“對于西北局勢,賈大人可有指教?”
賈環哪裏肯亂說,現在他隻是一個翰林,名不正言不順,更何況是這種軍國大事?紙上談兵要不得。
“本官剛到西北,什麽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好說什麽了。隻是如果大将軍能打個勝仗,那便可以好辦多了。”
賈環越是說實話,黃鳳閣就越是懷疑賈環身上帶了密旨或密信。
“葛爾圖派了一千兵帶着火槍去了喀爾喀,賈修撰何以教我?”
聽到黃鳳閣的話,賈環眼前一亮。喀爾喀可不窮,這一千火槍兵過去,肯定能帶回來大量的黃金玉石。
“大将軍有意乎?”
黃鳳閣太有意了,這可是一大筆财物,就算隻能拿到一部分,也是一大筆錢,足以在年前賞人了。
但漠北太大,想直接進入喀爾喀抓到葛爾圖的人,無異是大海撈針,聽着賈環的口氣,像是有辦法。
“可有地圖?”
黃鳳閣手一揮,沈知就把地圖拿來展開。
賈環一看,這也太粗糙了。
“漢武時期,馬援将軍曾經做過一個東西。”
聽到賈環的話,帳中之人都有些迷惑。馬援他們都知道,但做了什麽東西就不知道了。
賈環不再賣關子:“大将軍不妨做一個沙盤。”
“沙盤?”黃鳳閣顯然沒有聽過這個詞。
賈環說道:“帳中地方頗大,單獨劃一塊出來,把西北戰場的地形,用沙子膠泥做出來,做好标識,這樣……”
下面的話不用賈環再說了,黃鳳閣已經明了。
“可惜沒有酒啊!”黃鳳閣連拍大腿,頗爲遺憾的樣子。賈環這一個建議,便是大功一件。
沈知卻問道:“大人,喀爾喀那邊……”
這才是重點。
賈環卻也笑了:“這個難度頗大,幾位想必也想過了,不好抓。隻是不管是什麽人馬,都得要補給,水草糧這三樣,一樣都不能缺!”
看了看地圖,賈環說道:“大将軍不妨冒個險,在哈密東北設伏。”
帳中又安靜了下來,哈密可是準格爾的地盤,在這裏設伏,虧賈環想的出來。
黃鳳閣臉上陰晴不定,現在已經快打不成仗了,天寒地凍,兒郎們出去一趟,如果沒有屋舍,野外一定會被凍僵。
可正如賈環所說,此行雖然冒險,但也不是全無勝算。更何況,兵者詭道,他黃鳳閣之前都不敢想的事情,葛爾圖也料不到。
這一趟出去,至少要兩千人馬,動靜卻又實在太大。
“賈大人,在喀爾喀設伏,可行否?”
賈環說道:“那就要走得更遠,派的人手也要更多。”
黃鳳閣沉思半晌,方才說道:“先用飯。賈修撰遠來辛苦,不妨多休息一段日子再回去。”
賈環點點頭:“也可以。”先坐看來,想趕回去過年,基本無望了。
黃鳳閣又問道:“關于換親,賈修撰怎麽想?”
終于到了這個話題,帳中之人都不太高興。
賈環搖頭苦笑:“文官不愛财,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偏偏有的人又愛财又惜命,結果兩邊都沒沾上。還要仰仗大将軍,本官也想着多留一段時日,看看有沒有轉圜。”
帳中之人都明了,如果黃鳳閣能打個大勝仗,順帶俘虜一些蒙古人的高級将領,那就不用換親了。
黃鳳閣放下手中的小刀:“那就過年之前再看吧,也算了了一段香火情。”
過年之前,若是能做成,那便成了;若是沒有機會,那換親之事,黃鳳閣也無能爲力,賈環就注定要在史書上留上一筆了。
第二天一早,黃鳳閣就撒出去了大量的斥候,開始準備隻做沙盤。黃金可以不要,但沙盤卻可以先做。
賈環卻留在帳中,反複看着手裏的三國,據說這是當年後金的“内部文件”。
喀爾喀蒙古,庫倫。
薛蟠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這一趟收獲頗多,去了一趟恰克圖,不但販賣了茶葉瓷器,還收了大量的皮貨,隻是現在入了冬,回去之後,要存上幾個月慢慢發賣。
給母親和妹妹都買了一些蜜蠟,薛蟠再次動身,時間不多了,他也要趕回去過年,但願運河還沒有封凍。
緊趕慢趕地到了燕京,薛蟠長出一口氣,看來,來得及回家過年了。
京城中,乾清宮裏,平治皇帝已經昏迷了兩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過不了這個冬天。
王院正正滿頭大汗地給皇帝紮着針,手都開始顫抖了。
太後皇後太子均在身側,内閣四人也在。
除了太後之外,其餘衆人都各懷心思。
元春現在也不敢亂動,隻能偶爾去慈甯宮打探一下消息,但太後卻遲遲未歸。她不敢去乾清宮。
終于,在王院正的銀針之下,平治皇帝緩緩轉醒。
看到衆人俱在的場面,他想起了自己登基前的場景,簡直是一模一樣。
外面忽然響起了陣陣腳步聲,王宣急速走進,見到平治皇帝睜開了眼睛,大喜拜倒:“托皇上洪福,黃大将軍在西北大破葛爾圖,斬首兩萬,俘敵五千。”
急報是由王子騰遞給王宣的。
接到捷報之後,王子騰也感覺到自己沒有時間了。
平治皇帝聽到這個消息,眼睛開始發亮,對着左右說道:“扶朕起來。”
身邊的兩個小太監趕忙輕手輕腳地把平治皇帝扶起,靠在龍床上。
隻是被扶起,平治皇帝仿佛也用盡了力氣。
“存之!”
聽到平治皇帝的聲音,張庭瞻忙上前說道:“臣在。”等了半天,卻也沒有聽到平治皇帝的下一句話,再擡頭一看,平治皇帝的胳膊伸着,已經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