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當日,賈府歡聲笑語。
梨香院裏面因爲有着褚凡年的到來,惜春探春都不太好過來了。
雖然年幼,但惜春也知道,那是三哥哥和蘭哥兒的同窗,是很重要的人。
“現在就盼着蘭哥兒過了鄉試就好了,這樣府裏面就能安穩了。”至于英哥兒,實在太小了,指望他去應試,還要十幾年呢,惜春覺得自己操心不到那個時候了。
“你三哥哥看過蘭哥兒的文章了,說是不錯呢。”
聽到探春的話,李纨心裏更是生出了幾分期待,既是賈環都覺得不錯,那應該有希望了吧。
鳳姐正在吩咐管家娘子:“去把月餅送一些到梨香院去,那邊可是有着同窗在,不可怠慢了。”
瞧着賈母的心情也好,鳳姐說道:“老祖宗且等着吧,明年春闱的時候,又得來上好幾個同窗,做叔叔的做侄子的,估計院子不夠住呢。”
賈母最喜歡這種家族興盛的場面,聽到鳳姐的話便說道:“不夠住可不是要找你這做嫂子的了?我老婆子不管那麽許多,出了岔子就找你!”
賈政還在猶豫着怎麽和賈母開口說賈環要去西北的事情,但看着家中人一團樂呵,便想着明兒再說吧。
梨香院裏面,賈環和賈蘭都在,晚上自然要一起吃飯,可中午這一頓,他們要陪褚凡年一起。
别扭的感覺又到來了,褚凡年看着對面叔侄二人,又犯了難。
“早知道去住賈蘭的院子了,省得這麽麻煩……”
賈環瞧出來褚凡年的不自在了,便轉了話題:“聽說你們在貢院裏遇到了有人瘋癫?”
賈蘭說道:“本來想着晚上講給老祖宗聽的,我和褚兄進了龍門,便看到了一個生員……”
外面的彩雲也給小丫頭們發了過節的賞錢,整個院子都喜氣洋洋的。至于潘又安趙小有和賈芸這三個,不用她操心,賈環自有安排。
待到晚上,一家人齊齊相聚,賈政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開始擔憂,過了今年,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看着飲酒作樂的賈赦、賈琏、賈寶玉,賈政發覺,可能擔憂賈府前途的,隻有自己的三兒子了,可能還要加上半個自己。
桌子的另一邊,賈環和賈蘭正在小聲說話。今年秋闱,若是蘭哥兒能中舉,那便是更好了。
待到晚上衆人散去,賈政借口留了下來。
賈母早就發覺賈政今晚不對勁了:“說罷,出了什麽事?老婆子受得了!”
賈政咬了咬牙,說道:“環哥兒要去西北了。”
賈母阖目說道:“是爲了什麽事?”
“送南安郡王府的郡主去準格爾。不過身上皇孫講官的差事還在。”
賈母歎道:“先準備吧,到時候萬事不準去求貴人。”
賈政應道:“母親放心便是。”
真到了那個時候,元春說話不一定好使,說不定還會适得其反。
賈政剛要離開,卻聽到賈母吩咐道:“過些日子,把三丫頭四丫頭都送環哥兒鄉下的莊子去,還有趙氏,也一并送過去。”
“兒子知道了。”
至于賈寶玉和林黛玉,作爲賈政兒子兒媳婦,并不是不關痛癢的人物,得留在府裏等着變天。
到了第二天,賈環便接到了鴻胪寺官員的通知,要準備出發了。
南安郡王府大門口,一輛馬車孤零零地等着,沒有什麽陪嫁,隻有幾個家奴仆婦跟着照應,到了西北之後,這幾個人還要回來。
這一趟,賈環也沒有帶潘又安或者趙小有,不過出趟遠門而已,自己照顧得了自己。
并着鴻胪寺的幾個小官,還有一隊護送的軍校,賈環帶着這輛馬車出發了。
出了城門,便一路向西。
馬車吱吱呀呀地響着,裏面的靜姝眼淚早已經哭幹了。現在她整個人就像一根枯木一樣,
沒有絲毫的生機發出。
外面的軍士們剛開始還有心思聊一聊,說會話,但沒到下午,便都口幹舌燥,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一個個都盼着趕快天黑到驿站休息。
賈環坐在馬車裏面,搖晃地實在有些厲害,他也沒有心思看書了,隻是四仰八叉地躺着,任憑馬車往前走,反正也沒人看到。
待到天黑,便到了江浦縣。
下了馬車之後,賈環活動活動手腳,便對南安郡王府的人說道:“把車趕到院子裏,讓郡主先歇息一番。”
一天才走這麽點路,到西北不知道要花多久。若是遇上雨雪天氣,恐怕還要晚上一些。
“明兒得加快了。”
聽到賈環的話,旁邊的幾個小官都是心有戚戚焉,沒人想離家那麽久,早去早回才是正經。
另一處院子裏,靜姝被幾個仆婦扶下馬車。
“郡主,先歇息一番,明日還要趕路。老奴已經交待驿站的廚房,讓他們上點心,隻是後面,郡主怕是要受點委屈了。”
靜姝木然地點了點頭,進了屋子。
應天府的驿站還算不錯,也舍得燈油,但比起王府,還是昏暗了許多。
院子外頭,一衆軍士終于恢複了一些元氣,驿站裏面的供應雖然簡單了一些,但終究還是讓大家吃上了像樣的飯菜。
作爲六品官,賈環有着四菜一湯的待遇,他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等出了河南,怕是夥食檔次就要往下掉了。
待到入夜,驿站終于安靜了下來。
靜姝的屋子裏也熄了燈,她望着窗外月亮并着點點的星光,大片大片的雲彩在夜空中飄蕩,若是在以前,她定要坐起來看上大半夜,可現在,早已經沒有那種心情。
據說送自己去西北就是賈府的狀元公,自己府上求來的“恩典”。
一整天了,這位賈大人竟然一句話都沒和自己說。看來也是知道了兩府的交情已經沒有,交惡已成必然。
現在她已經什麽都不盼了,等到了西北換回自己父親,那時候便是生命截止之時。出來的時候,她偷偷帶了一把剪刀,就是爲了在那個時候派上用場的。
安靜度過了一夜之後,一行人簡單洗漱,用過早飯,便開始趕路。
幾天之後,賈蘭和褚凡年都坐不住了,每日裏都要去貢院門口瞧上一瞧,周圍的生員也都開始心焦,現在秦淮河的生意空前地差——沒有結果之前,是不會有人過來的。
溫明遠在翰林院也接到了去慈慶宮授課的旨意,不管怎麽樣,這都是賈環推薦的結果,這段香火情,還是得記下。
賈政在工部那邊也聽到了錢雨本升官的消息,右副都禦使呢。
既然環哥兒不在,那自己這個做老子的,自然要準備一份禮物送過去了。
錢府裏面喜氣洋洋,許多人都前來道賀。
作爲錢雨本的弟子,焦守珍被帶到了書房。
“這次鄉試,感覺比前兩次如何?”
焦守珍老實說道:“此次去了國子監,收獲頗多。隻是最終還是沒有升到率性堂,至于鄉試,學生感覺還是兩兩之數。”
“兩兩之數,就說明有進益了。”錢雨本也是極希望他中舉的。
錢槐過來了:“老爺,三公子的父親來道賀了。”
錢雨本說道:“等會一起用飯,先陪爲師先出去見客。”
待到二十四日,鄉榜出來了。
一早,賈蘭和褚凡年就按捺不住,早飯都不肯吃,就跑到了貢院。
貢院門口,早已經人山人海,不管是不是生員,都在往裏面擠着看熱鬧。
褚凡年最是心焦,上次落榜之後,他就憋着一股氣,恨不得立刻擠到榜單面前看個究竟。
和賈蘭一起,兩個棒小夥一起用力,硬生生地殺到了榜單前。
賈府裏,李纨也緊張到不行,今兒據說要放榜了。
“素雲,你說你大少爺……”
素雲馬上說道:“大奶奶放心,大少爺穩中的!”
李纨瞧了瞧外面,說道:“怎麽沒人來報喜啊。”
素雲說道:“這才辰時呢,報喜的也要準備準備,大奶奶莫要着急。”她心裏也沒底,但若說大少爺會落榜,這種話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說的,再等等吧。
李纨從來都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麽慢過,她有心睡上一會把時間熬過去,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歎了一口氣,李纨又到了神龛面前,恭敬地上了三炷香:“信女求老君爺爺多加保佑,保佑蘭哥兒這次可以中榜。”
時間卻像牛皮糖一樣,怎麽都抻不起來,死活不肯往前走,這讓李纨的心跳得愈發厲害了,現在,她覺得自己都快站不穩了。
“素雲,快,點一些檀香。”她得靜靜心了。
鄉榜一發,消息便迅速向四面八方湧去。
南安郡王那邊也得了消息。
“什麽?賈府的大少爺中舉了?”世子聽到這個消息,心裏發苦。現在賈環剛被弄到西北,卻又出了一個賈蘭,自家的日子,以後不要好過了。
榜單前面,賈蘭喜不自勝,他中了,排在第四十三名。
旁邊的褚凡年卻滿臉不甘——他又落榜了。
兩個人擠出人群,褚凡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賈兄,我先回去收拾行李,稍晚,便不去像你辭行了。”
賈蘭安慰道:“褚兄莫要做如此态度,焉知後面造化?且想想前朝的王狀元,下次鄉試會試連捷,中個狀元也不是不可能。”
褚凡年苦笑:“罷了,罷了!且先回鄉,明年,我再回國子監。”
兩個人便一起往賈府走去,路上遇到好幾撥報喜的人,都腳步飛快,唯恐被别人搶了去。
待到回到家中,卻發現已經喜氣洋洋。
見到這個場景,褚凡年更待不住了,朝着賈蘭一揖,然後便說道:“賈兄,我就不留下喝酒了。”他實在沒這個心情。
賈蘭也不勉強:“褚兄路上多加小心,下次鄉試,我在金陵等你。”
褚凡年點點頭,便進了梨香院的廂房去收拾行李了。
賈蘭則去了李纨的院子,見到自己母親正在拿帕子擦眼淚,見到賈蘭過來,便一把摟住,嚎啕大哭:“我的兒啊,可真是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