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鋒很是好奇地拿過那本小冊子,粗粗一看,竟然都是戶部尚書陳山成的黑料。
他清楚地記得,賈環被陳山成兒子陳之同當衆毆打,然後被從内閣趕了出來,隻是爲何能保住戶部尚書,他也一直感到奇怪。
但是,他又想起了這個但是,陳山成已經被罰過一次了,這時他再出頭,怕有報複之嫌。
“萬裏,可知道爲什麽讓你來做?”那邊的肖永業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顧青鋒遲疑地說道:“因爲下官是賈修撰的二姐夫?”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肖永業放下茶杯,接着說道:“去吧。”
顧青鋒心中愠怒,但他知道,肖永業不會無緣無故找自己麻煩——大中丞昨兒可是去見了皇上的。
回去之後,思索良久,顧青鋒隐隐覺得,平治皇帝這是在打壓張庭瞻,可爲什麽要打壓張庭瞻呢?首輔一向做事勤勉,又不曾出什麽大錯。
顧青鋒忽然站起身來了,平治皇帝怕是時間不多了。張庭瞻可是個老狐狸,新君不管是誰,怕都要被架空,架空的年數取決于張庭瞻能活多久——首輔大人今年才五十六,保養一直很好,再活個十幾年不成問題。
想到了這一點,顧青鋒隐隐覺得自己摸到了皇帝的脈,可爲什麽又要選自己呢?自己一上折子,肯定要落一個挾私報複的名聲。
許久,顧青鋒心裏暗罵了一句,如果賈環在這裏,肯定會給他“握草”這個兩個字來形容此時的心情。
這皇帝的心思太遠了,自己這個名聲一出去,将來想被大用恐怕就有些難了,這算是提前打壓賈環麽?
這個本朝第一神童實在年輕,而且一直小心謹慎,還有着一個好老師。自己的招牌加上背後的資源,賈環隻要不作死,将來肯定入閣。那關鍵就是賈環入閣的年紀,就算打壓,怕也在五十之前,運氣好一點,恐怕都能熬走兩個皇帝。
如果自己是賈環,肯定要把自己推到一個最高的位置上,不是左都禦史也得是吏部尚書,那到時候又是一個尾大不掉。
顧青鋒心中哀歎,自己還沒怎麽着呢,就被惦記上了,但這個差事他還不能不接,他不接,就得錢雨本接。
怕不是錢雨本也接到了吧?
顧青鋒連連苦笑,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按捺住心中的想法,老老實實地寫了一封彈劾陳山成的折子。
裏面的證據很多,能做到二品高官的,想身家清白,難度極大。光是彈劾陳山成家人與民争利這一條,就已經夠他喝一壺的了,更何況還有他兒子陳之峰在地方上包攬訴訟,插手地方官員任免的證據。
顧青鋒輕輕松松就寫好了折子,但心情卻是極爲不輕松,這折子明天往上一遞,他都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回到家中之後,看着迎春的肚子已經開始微微隆起,心中柔情大起。
見到顧青鋒臉色不好,迎春關切地問道:“可是朝中有事不順心?”
顧青鋒強笑道:“不曾有,隻是有個給三弟出氣的機會,我在想要不要用一下。”
迎春當然知道自己三弟受過的委屈了,隻是對方來頭太大,自家惹不起。
“要不算了……”迎春也很猶豫,她擔心這次顧青鋒出手不成,反而招禍。
顧青鋒拉過她的手,說道:“很穩的。有大批同僚與我一起。”
迎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猶豫道:“妾身想着,要不要留一線。”
顧青鋒聽到迎春的話,卻說道:“你歇着吧。這種人不能留一線了。”
聽到顧青鋒的話,迎春更加憂慮:“老爺,這可兇險?”
顧青鋒搖頭:“并不兇險,有大中丞在呢。”
迎春又摸了摸肚子,點頭說道:“那就全憑老爺做主了。”在她看來,能給三弟出這口惡氣,自然是最好的了。
第二天,賈環不用去齊王府授課,照例去了翰林院。
小雨依舊下個不停,但翰林院花園也确實是有了另一番韻味。
賈環也大方了一把,帶了得來的鐵觀音,在亭中攢了個局,和衆位同年一起小飲。
這也是薛寶钗送來的,賈環嘗了之後也覺得不錯,除去送了錢雨本朱淩顧青鋒之外,自己也留了一些。
溫明遠嘗了一口,搖頭晃腦地贊道:“我說賈兄,如何這般小氣?”
另外一個庶吉士同年徐孝豐也說道:“就是!”然後伸手過去,把一衆同年惦記的那個小茶包直接塞到了自己的袖子裏。
“哎!文直!你這厮手腳也忒快了!”溫明遠也惦記着呢,這次的茶包不小,看上去也有小二兩,這是賈環準備留在翰林院喝的,沒想到這就遇到“打土豪”的了。
徐孝豐笑道:“和賈兄我就不客氣了!”
衆人皆笑。
“這雨到底要下到什麽時候?”馮邵澤從位子上起身,看了看天邊,始終見不到半點陽光透出,依舊陰沉沉的,雨也不大,隻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賈環也說道:“我的衣裳最近都潮得厲害,真想好好曬一曬。”
諸位同年都心有戚戚焉地點着頭。
在這個時候,翰林院門口人影一閃,衆人見到曹谌竟然過來了。
賈環暗道晦氣,想假裝看不見。
可曹谌卻徑直走向了亭子,笑道:“真是好生熱鬧啊!”
賈環無法,隻得拱手道:“曹大人不妨一起喝一杯清茶。”
曹谌說道:“我就不喝了,還有點事。”然後對賈環說道:“現在都查院和戶部可是熱鬧非常,你那二姐夫上折子彈劾了陳元複。”
賈環大驚,這消息來得可是有些莫名,關鍵是,顧青鋒事先也沒和他講過,連個風都沒有透。
見到賈環的樣子,曹谌又笑了:“賈修撰放心便是,顧禦史沒事。皇上正讓錦衣軍去查呢。”還有一句話,曹谌沒有說。
皇上的原話是:“盧順之!去查!務必要給陳尚書一個交待!若是誣告,縱然是風聞奏事,朕也不能任由這股風氣長起來。”
可曹谌也是心機深沉之輩,雖然平治皇帝看上去是要給陳山成一個交待,但讓錦衣軍去查,本身就是一個信号。
有盧順之在,陳山成的屁股怎麽可能幹淨得了。所以後面那句話,曹谌覺得沒必要再遞給賈環了。
賈環現在可沒有心思再喝茶了,趕忙就冒雨出了門。
現在哪裏是鬥氣的時候,這顧青鋒腦子裏在想什麽呢。
待賈環到了都查院,卻沒有找到顧青鋒。
“顧大人現在還在禦書房。”
賈環的汗都要出來了,見不到顧青鋒,那就隻能去找錢雨本了。
可錢雨本竟然也不在公廨,問了裏面的管文書的小官,也都是不清楚。
“這可真是要命了!”賈環索性就不走了,留在錢雨本的公廨。
顧青鋒彈劾陳山成這麽大的事情,都查院早就傳遍了,現在見到賈環的樣子,很是有些人同情他。
可肖永業看着賈環過來,隻是略略點了點頭。現在賈環是瞎操心,等到下午,他就能淡定地回去了。
眼看着手裏的懷表滴滴答答地過了兩點,還是沒見着人,賈環心中愈發焦急了。
這個時候,又有個小檢校過來了:“賈大人,剛剛得了消息,都查院的同僚們聯名參戶部尚書陳山成。”
賈環奇怪了,這不是朋黨,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啊。
朋黨自然是不可能,那這把握從何而來呢?
都查院的檢校雖然是一個九品小官,但對于這種事情肯定比自己敏感。賈環也留意到了,這小官竟然開始直呼陳山成的姓名了,這本身就是個信号。
賈環也開始鎮定下來,這次看來,顧青鋒應當沒事才是。
拉住了想要出去的檢校,賈環問道:“那陳大人是個什麽态度?”
那檢校笑道:“自然是要擺個姿态,自請緻仕了。”
賈環放了心,坐在錢雨本的公廨裏慢慢想着。
現在看來,都查院是有十足的把握拿下陳山成了。可拿下陳山成又有什麽好處?都查院雖然是管風紀的,但陳山成畢竟是九卿之一,皇上還要用,不可能爲了拿下而拿下。
既然都查院有這個把握,那肯定是得了皇上的首肯……
賈環琢磨了半晌,才想着,可能皇帝要限制張庭瞻了,這個首輔,雖然比自己的會試座師吳善中還要年輕個幾歲,也比吳善中晚中了一科,可在朝堂上,卻始終穩穩地勝過一頭,這就說明這個首輔的确厲害啊。
可顧青鋒好好的出這個頭幹什麽?挾私報複的名聲可不好聽,顧青鋒也不是個圖虛名的人啊。
挾私報複!賈環心頭有道光閃過,他雖然也讀了許多聖賢書,但也沒忍住,嘴裏蹦出了倆字:“握草!”
來得時候賈環擔憂不已,走的時候賈環依舊憤憤不平,隻是他不敢表現出來罷了。
鳳藻宮裏,早有人來傳了消息。
抱琴得了信之後,就趕緊到了屋子裏,掀開珠簾之後,看着元春在輕輕拍打熟睡的小湯圓。
見着湯圓睡得正香,抱琴方才小聲說道:“娘娘,剛才得了消息,顧禦史在彈劾陳山成。”
元春眉頭一下子就鎖住了,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什麽好事。
但前朝的事情,她想管也管不到,這個消息隻能讓她心亂。
“是誰來傳的話?”
元春這句話讓抱琴有些意外,這個事情她還真沒留意。
見着抱琴的樣子,元春就知道,這個消息來得突兀。
“去查查,看看到底是誰這麽有心!”
“是!”抱琴矮身施禮,然後就下去找了于九甯,這個事情,她還真得留意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