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賈環和朱淩簡單用了點午飯,便坐在王府花園的小亭子裏烹茶。
這次薛家送來的茶葉極好,朱淩聞着就很是贊歎。
烹茶的婢女退下之後,賈環便和朱淩閑聊。
看着滿園的春色,朱淩很是惬意:“現在諸公估計都在朝堂忙碌,哪像你我這等閑人。”
這種帶薪摸魚的體驗,賈環也覺得很爽:“朱前輩莫要如此說,若是被老師知道,肯定要念叨咱們的。”
朱淩大笑,錢雨本若真的知道,倒不一定會念叨他們,但肯定會想過來一起。
現在也是兩個人難得的清閑時光,一旦齊王将來繼位,這二人就要立刻從務虛變成務實,再也不複現在的清閑了。
不遠處幾個小腦袋瓜子正在探來探去,朱淩早就看到了:“看來是幾位皇孫,仿佛有什麽事情。”
賈環奇道:“他們有事當去尋殿下才是。”
朱淩招了招手,那幾個小腦袋瓜子便迅速隐去。看着幾個孩童的表現,朱淩便笑道:“無事!怕是在看咱們飲茶的熱鬧。”
然後便又對賈環說道:“你講得小故事極好,有趣不失本真,教導孩童正是合适。隻是要記得,不要讓這些小家夥得寸進尺。”
意思賈環懂,講幾個寓言小故事齊王那邊不會有什麽意見,但千萬不能送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能鼓動他們去模仿。
比如刻舟求劍的劍,這就不能給;自相矛盾的矛盾,也不能給,玩具也不行。
“前輩說的是。”
這邊朱淩正說着,李釩帶着兩個弟弟又出現了。
“朱大人,賈先生。”
見到幾位皇孫出現,朱淩便邀道:“殿下不妨坐下一起喝杯茶,如何?”
李釩吭哧道:“我就不喝了。”然後卻轉到賈環這邊,懇切地說道:“先生的小故事,可有修訂?若有,可否讓學生一觀?”
朱淩大樂,看着賈環不再說話,自顧自地飲茶。
賈環也樂了:“這個臣尚未整理。”然後話鋒卻一轉:“殿下若是有心,不妨親自整理一番,剛好可以把字練一練。”
後面的李鋸和李銘在嘀嘀咕咕:“我就說不來吧,你瞧,大哥可又攤上了一個好差事。”
那邊的李釩吭哧了一會,方才說道:“那學生就先不耽擱先生飲茶了。”然後就帶着兩個弟弟趕緊開溜。
隐隐約約的,賈環聽到三個小家夥在相互埋怨:“幸好是賈先生,若是沈先生曹先生,這字是跑不掉的了。下回你們自己求,别帶着我。”
另外一個稚嫩的聲音也響起:“那我求來了,你們可不許看!”
“憑什麽……”
聽着小娃鬥嘴,朱淩也别有一番感慨:“我幼子也八歲,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
賈環随口說道:“那前輩爲何不向齊王求個情,讓賢弟來做個伴讀?”
朱淩愣了一下,又搖頭苦笑:“凡事不可占盡啊。”
賈環也歎了口氣,這還真沒辦法。
不多時,齊王便回來了。
剛進了大門,便有小太監來報:“王爺,朱大人和賈大人正在花園等您,道是有事。”
“有事?”齊王心中疑惑,但還是過去了,遠遠地便看到了兩個人坐在亭子裏逍遙自在。
近前之後,齊王便笑道:“兩位大人好興緻。”
賈環連忙起身,朝齊王施禮道:“見過王爺。”
朱淩和齊王熟悉許多,施禮之後更是力邀道:“王爺且先坐。”然後揮手讓跟着的常随先退下:“看着花園門口,莫要讓閑雜人等進來。”
見到這個陣勢,齊王就知道肯定有大事。見到朱淩和賈環的心情俱是不錯,這次看來是好事。
“王爺切莫開口,先嘗嘗這茶如何?”
說罷,朱淩便給齊王斟了一杯茶。
齊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還是端起來小啜了一口,一邊點頭一邊贊道:“極好!先生是從哪裏尋來的?”
朱淩笑道:“這可都是托了王爺的福啊!”
“我的福?”
齊王腦子裏過了一圈,不記得自己府上有這種大紅袍。
“還是由賈修撰來說吧。”
賈環便從袖中拿出銀票,遞給了齊王。
齊王不明所以,但還是接了過來。本以爲是一張紙條,入目之後卻也被上面的數字吓了一大跳。
賈環便開口說道:“皇商薛家,特意進茶葉于王爺,還請王爺笑納。”
難怪這二人心情如此之好,原來是給自己找了個錢袋子,還是大号的那種。
齊王把銀票放在石桌上,緩聲說道:“孤仿佛記得,之前薛家還給過楚王八萬兩。”
“正是!”賈環說道:“但去歲一整年楚王就沒有再從薛家拿到銀子了;今年薛家仰慕王爺,輾轉托臣向王爺敬獻孝心。”
賈環這波操作讓齊王有些意外,能說動賈雨村跳船已經是意外驚喜了,現在竟然又多了個薛家!現在看來,祥瑞就是祥瑞,神童就是神童,果然有不同一般之處。
“他們想要什麽?”
聽到齊王的話,賈環早有腹案:“薛家現在隻有一個薛蟠當家,這個薛蟠不用臣說,王爺也知道,實在是笨得很。薛家現在不求其他,隻求能年年給王爺進點孝心。”
賈環話裏的意思齊王如何能不懂,薛蟠這個出名的大呆瓜是個不成事的,很好掌控,自己隻要擺個态度,那薛家就會感激不盡了。當然了,他們也在求自己将來也要讓薛家一直做皇商,這也不難,誰做不是做呢,聽話的薛家總比其他人強。
端起茶杯,齊王又飲了一小口,贊道:“的确好茶!讓他們明年也給孤再送點過來。”
現在齊王看賈環真是越看越順眼,朱淩的推薦還真是沒錯,這個小子身上果然有着大造化。
那邊朱淩開口道:“有了這筆錢,王爺也該考慮修書了。”
修書可是個大工程,耗時耗資巨大。
齊王說道:“先生可有何建議?”反正現在有了錢,還是白來的,齊王花起來壓力就小了很多。
“李密有雲:‘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王爺不妨以此入手,重新編一部《孝經》,可教化百姓。”
這就很有技巧了,《孝經》本來就是儒家十三經之一,攏共兩千餘字,即便再加上一些孝子的故事來印證,也不會是一部長篇大著,齊王完全負擔得起。
賈環暗贊,在這個時代,可是孝大過天。現在楚王正在博取士林口碑,朱淩則直接讓齊王博取平治皇帝的歡心。
僅憑一部書肯定不行,但這書既然編了,齊王當然要以實際行動來踐行,自己帶頭,教化天下;現在皇帝年紀已經大了,正是要兒孫盡孝的時候,雖然貴爲天子,但哪個老人又能拒絕自己兒子的一片孝心呢?
齊王也不傻,聽到朱淩的建議,也是頻頻點頭:“那就聽先生的!”
然後看了看賈環,又看了看朱淩,他也覺得自己的春天要來了。
“晚上兩位先生都晚點回去,陪我用個晚膳吧。”
賈環留意到齊王沒有稱“孤”,看來是拿自己不當外人了。
他還沒說話,朱淩已經起身朝着齊王施禮道:“臣謝王爺。”
賈環也起身施禮:“臣謝王爺。”
這飯他其實不會拒絕,朱淩咋還當自己毛頭小夥子呢。
看出賈環的不解,觑了個空,朱淩便悄聲對賈環說道:“你可是第一個被齊王留飯的講官!”
賈環懂了,若是被另外兩個人知道了,那自己毫無疑問就是這個出頭鳥。現在借着朱淩的名頭,自己可以對外說“蹭了”齊王請朱淩的飯。
晚上的膳食極爲豐盛,看來入賬一大筆銀子的齊王心情極好。
席間,齊王頻頻舉杯,朱淩和賈環也都喝了一些酒,都有些微醺。
告辭之後,齊王吩咐道:“扶兩位大人上車。”便有小太監聞聲過來幫忙。
賈環費勁地爬上馬車,身邊的小太監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賈大人,近來曹講官在問您講課的事情。”
賈環的酒一下子就醒了,然後看了看那個小太監,那小太監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扶賈環上車之後,就垂手退下了。
馬車上,賈環在閉目思考,這小太監是誰的人?難道是程科元安插到齊王府的?這很有可能,作爲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怕是齊王府和楚王府,都有他的幹兒子幹孫子,提醒自己一下,也不是難事。
曹谌……賈環念叨着這個名字,又想起了朱淩說過的話:“此人深詭多計算”。
看來哪哪都有坑啊,幾位皇孫怕是也無意間提起過自己,恰好被曹谌聽了去。自己的課不受歡迎,哪個講官心中都不會舒服,更何況這可是極有可能在給将來的皇帝講課。“簡在帝心”,這四個字并不隻是說說而已。
模仿是不可能模仿的,現在看來曹谌極有可能會想轍讓自己從齊王府出去,可自己得各方相助才混到齊王身邊,可不能就這麽離開了。
幸好有人給自己提前預警,可關鍵是自己講課并沒有什麽差錯?曹谌還能給自己硬栽一個不成?
馬車吱吱呀呀地軋過地上的青石闆,賈環開始了換位思考,若自己是曹谌,要想什麽辦法才能把自己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