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許多人都品過味兒來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這是。
竟然是這種事情?平治皇帝來了興緻。
禦史言官,多是喜歡挑皇帝的錯誤,若是能爲此挨上一頓廷杖,那便更是可以揚名天下了。但現在,竟然是彈劾國子監祭酒管教不嚴,這個熱鬧可是難得。
“可有證據?”
姚萬裏朗聲答道:“有!國子監監生陳之同,經常流連于秦淮河的畫舫酒家,據說與一個叫雪晴的女伎十分熟稔。臣請罷陳之同監生資格,同時對楊祭酒罰俸六個月!”
楊正亭在人群中苦笑,這不是倒黴催的麽。
後面有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禦史跟風說道:“臣等附議!”
其餘的禦史或給事中心裏都在急速轉動,姚大人這個折子可以說是很有些内容,一下子就廢掉了陳之同的一層保護殼。這次,說不定還真能讓陳山成灰頭土臉,若真能把他趕出内閣,那自己這些人,注定要留名史冊了!
想到可以參掉一個閣臣,這群人心裏更興奮了,措辭也在暗暗修改。
龍椅上的平治皇帝樂了,就這麽個事情?算了,也是一個樂子,他姚萬裏都不怕丢人,自己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當即說道:“朕準了!”
陳山成雙眼不自覺地閉了起來,這次對手的準備竟然如此充分,讓自己想做個姿态都做不到了。
姚萬裏退下之後,馬上就又有人上前了。
“臣山西道禦史方三城,彈劾内閣大學士陳元複教子無方,縱容兒子青天化日之下,聚衆毆打翰林院修撰賈環!”
然後就是呼啦啦一大幫子官員跟着後面:“臣等也是參陳元複!”
旁邊的方三城言辭尤爲激烈:“按唐律,毆打官員者,當杖五十,流兩千裏!請皇上聖裁!”
平治皇帝有些愣住了,什麽,有人敢打賈環?這個人竟然還是陳山成的兒子?
“元複,可有此事?”平治皇帝瞧了瞧最前面一列的閣臣,那邊仿佛都沒有什麽意外之色。
這事情沒法抵賴,陳山成上前一步回道:“臣教子無方,自請辭去内閣大學士。”
沒辦法,他現在隻有這一條路了,想替兒子請辭的路已經被斷掉,對手這次出手實在太狠。
流兩千裏,這并不是開玩笑。他陳山成就算想保住兒子,這一步請辭也是必須做的——不做也會有人逼他做。
“這還像句人話!”身後有個微弱的聲音傳來,能傳入陳山成的耳朵裏,卻到不了龍椅上。
陳山成低着頭,心中很是不爽,但卻真真無可奈何。他現在除了擺個姿态回家待着,并沒有什麽好的辦法,隻能是依靠帝心留在内閣。
棉花?做個棉花有什麽不好?起碼能留在内閣!
但他卻忽然想到,賈府的大姑娘正是在宮裏做貴妃,現在還有了身孕,晚上一個枕頭風,怕自己在皇帝心裏就要減不少分。
前面的張庭瞻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這次隻能以退爲進了,内閣方才運行穩定不久,西北和東南的局勢還離不開陳山成。
但這話現在不能說,現在說了,隻能激起言官們的逆反情緒,并沒有什麽作用,還是下朝之後再與皇帝分說吧。
隻是他旁邊的吳善中和陳敬軒卻不這麽想,換個人來做戶部尚書,也不一定會比這陳山成做的差——海禁已經開了,現在國庫已經開始能存起銀子了。
另一隊列中的王子騰心裏冷笑,這才哪到哪呢。等再過幾天,看你還怎麽玩以退爲進?
平治皇帝心裏惋惜,這個陳之同,怎麽就這麽不争氣。
“元複不必如此,當以國事爲重。”
這話一出口,後面的禦史就不答應了。
“聖上此言,臣不敢苟同!”方三城大聲說道:“子不教,父之過!陳元複連兒子都教不好,有何面目留在朝堂之上!若皇上想留陳元複在内閣,當流陳之同兩千裏!”
衆人紛紛附和,可陳之同心裏明白,即便自己兒子真的被流兩千裏了,自己也要從内閣滾出去;但若是能保住兒子,自己内閣的位置說不定也就保住了。
但是,禦史就是打嘴炮的,拿大道理壓人,若是沒有正當理由,就算皇上說話也不好使。
平治皇帝無語,他不能說方三城說的沒有道理。眼下卻是群情洶洶,憋着勁要把陳山成趕出内閣了。
陳山成再次叩首道:“臣請辭内閣大學士!”
他也不傻,留着戶部尚書。自己兒子是打了一個翰林,但也不至于把自己一撸到底吧?
平治皇帝歎了口氣,說道:“元複啊,先回去歇兩天,好好想想再來回話。”
皇帝的信号很明顯,那就是要挽留陳山成;禦史們也知道目的不好達成,能剝掉陳山成一層面皮就很難得了,畢竟打人的不是陳山成本人。
陳山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太和殿的,這種當面的羞辱不抗也不行。
後面的張庭瞻快步走出,和他并排。
“元複,早知這樣,你該告病的。”
告病不是什麽新鮮招數,但勝在管用,起碼不用當面受辱。
陳山成歎了口氣,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說道:“先這樣吧。”心裏卻在急速轉動,想着怎麽在皇帝面前加分。
清流那邊肯定要有所交待的,但楊正亭那邊卻給了他新思路,罰俸呀!楊正亭作爲老師罰俸了六個月,他罰俸一年總可以了吧?但随即有有些苦笑,這次是捅了清流的馬蜂窩,罰俸還真不一定好使了。
想到這裏,陳山成的腳步又開始沉重了。
該做的姿态還要做,閉門思過個幾天很有必要。
回到家中之後,陳山成滿臉陰沉,喝道:“那個小畜生呢?”
管家陳達文回道:“正在房中躺着。”
陳山成冷哼一聲,去了書房,他縱然有心教訓,也要再換個時間了。
陳之峰也回來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也無法專心在外面。
雖然他們無法上朝,但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或者不用消息來源,他們也能知道朝堂之上發生了什麽事。
對于自己的三弟,陳之峰也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了,衆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動手打一個翰林!
對于陳之峰的質問,陳之同很是委屈:“二哥,當時我真不知道他就是賈環。”
是啊,誰又能想到呢,榮國府的三公子會穿了一身那麽低調的衣服。
陳之峰沉聲說道:“你先靜養。過幾日,我再去找那賈環緻歉。”
薛蟠也得到了消息,隻是事情發生在他新婚當天,他就隻能過一天再過來賈府看望賈環了。
自打聽說賈環在自家院子裏被打了,薛姨媽的太陽穴就突突直跳,這事情怎麽就會如此蹊跷地發生了?
喚來薛蟠,薛蟠也覺得奇怪:“母親,兒子之前并沒有聽說過陳之同與環兄弟有什麽過節。”
這不奇怪,這兩個人能有交集都出乎薛蟠的意料。
“你去看看環哥兒去,畢竟是在咱們家出的事。”
聽到母親的吩咐,薛蟠也不敢怠慢,招呼小厮常随去街上買了些果品點心,便拎着到了賈府。
若說擔心賈環,并不止薛家。
王熙斓本來也是興沖沖地去薛家吃酒席,回到賈府之後才聽到了消息。
天色已經很晚了,大伯和賈家的衆人都聚集在梨香院商議事情,她縱然有心,也不敢過去。
去藕香榭那邊找了惜春,惜春也聽說了三哥哥被一纨绔打了,正在那邊生悶氣。
她氣自己家的長輩兄弟沒有給三哥哥出頭,害得三哥哥挨了一棍子。
那可是丢了家裏的面子,他們倒好,竟然還跑去梨香院商議事情去了。
但很快,就有陳家的人來道歉,惜春憋着勁就不想接受,但幸而家裏長輩也沒接受,這讓她心裏稍微舒服了一些。
見到王熙斓過來,惜春悶悶地打了個招呼:“四姐姐,你來了。”
“四妹妹,我聽說……”
話說一半,惜春就知道了王熙斓的來意。若說王熙斓是來瞧熱鬧的,那她也是不信,怕是來找她去看賈環才是真的。
小妮子沒多想,若是王熙斓不管不問,那自己以後就不同她一起玩了。
“叔父們都在那邊的,等等再過去吧。”
很快,入畫就來告訴她:“小姐,幾位老爺都從梨香院離開了。”
惜春馬上就起身,說道:“我去瞧瞧三哥哥!”
王熙斓跟在後面,一同去了梨香院。她不知道,正是自家大伯的插手,才讓賈環挨了這一棍子,若是惜春知道,肯定要給她大白眼。
但等她們到了梨香院的時候,卻撲了個空,賈環并不在家,而是出門了。
彩雲怕她們擔憂,就說道:“三爺不過挨了一下而已,不礙事的。”
惜春懵懵懂懂,卻又滿心疑惑。就算隻挨了一下,也該老實在家裏待着,眼見着天都要黑了,還出去亂跑做什麽?
王熙斓在邊上小聲說道:“肯定要去告狀!”
惜春有些期待,三哥哥的幾個老師都很厲害,說不定真能替三哥哥出這一口氣。
待到第二天一早,惜春就趕在賈環早朝之前跑過來了,卻發現賈環沒有起床,正在呼呼大睡。
看着好像真的沒有什麽事,惜春方才放了心。
彩雲在邊上說道:“四小姐,婢子怎麽會騙你呢。”
惜春賭氣一般說道:“我知道你不會騙我。我先不走,等三哥哥醒了再說。”
這個點,薛蟠正帶着東西往賈府趕。
拐了個角,卻忽然被一人攔住了,看眉眼,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足下是?”薛蟠拼命回鄉,可就是記不起來這麽一号人物,心裏十分羞愧。
來人朝薛蟠施了一禮,說道:“在下是陳之同的二哥,陳之峰。”
“原來是陳二哥!”薛蟠拱手道:“這是去哪?”
陳之峰說道:“特意等薛家兄弟。”
薛蟠很是疑惑:“陳二哥等我做甚?”
陳之峰上前說道:“我三弟實在不成器,竟犯下如此大錯!愚兄想着三弟與薛兄弟交情尚好,就想着拜托薛兄弟做個中人,改日約賈狀元出來,我陳家想當面緻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