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門闆上的陳之同心裏隻是覺得羞恥異常,長了這麽大,他還沒有這麽丢人過。
經過這一遭,怕是以後也沒法在秦淮河上混了,陳三公子注定要成爲過去時了。陳之同一邊想着,心中一邊憤憤。
他哪裏知道這個“窮酸”就是賈環,那麽年輕就考中了狀元,若是早早知道,也不會動手了。
天色還沒有黑下來,陳家的隊伍在路上很是招眼。
許多人認出了陳家兄弟,再看看門闆上趴着的陳之同,就猜到了這是要去賈府負荊請罪了。
看着路邊行人的指指點點,陳之同心裏更加憤懑,這簡直就是遊街示衆!
陳之元卻毫不在意自己弟弟的想法,這樣過去賠罪顯得更有誠意。既然賈環被打弄得衆人皆知,那陳府去賠罪也合該衆人皆知才是。
但到了賈府,卻連大門都沒有進得去。
賈赦和賈政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決定按照賈環和王子騰的思路來,不接受陳家的道歉。
“事情已經發生了,兒子實在想不到要如何才能和陳家和好?”
王子騰對賈環這句話很是贊同,現在他這邊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突破口,當然不想浪費了。
“說的對!不是得罪了人來道個歉就能行的,讓他們拿出誠意來!就算是要賠罪,今天也不能接受!過了今晚,恩侯,存周,你們随意。”
賈赦心道,過了今晚,那就沒什麽意義了,但還是決定依從這個意見。
所以賈府出來的并不是當家人,而是管家賴大,态度倒是還好。
“我家三爺已經歇下了,還請大公子先回吧。”站在門口的賴大對陳家兄弟的态度很是恭謹。
見不到賈環,得不到他的諒解,那就相當于白來,雖然自己這邊陣勢極大,但也隻是讓“外人知道自己前來賠罪”,本尊有沒有接受,也被看在了眼裏。
特别是賴大的态度還極好,讓人看不到有任何憤恨的樣子。
“到底是賈府!”陳之元心道。
這種世家大族的底蘊,确實深厚,連這種拒絕道歉的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
那邊的賴大還在作揖:“三爺受了驚吓,現在确實已經歇下了。大公子若是有事,小人自會轉告。”
陳之元誠懇地說道:“舍弟無狀,冒犯了狀元公,在下特地帶他前來請罪。”
賴大回道:“不敢不敢!小人一定把話帶到。”
總在賈府門前晾着也不是事,除了丢臉沒有别的作用,陳之元隻能客氣地告辭道:“那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然後就揮手讓下人把陳之同擡走,算是第二次遊街。
待回到家中,陳山成已經回來,他在回來的路上,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等候在宮外的常随陳達文一見到他,就把這個勁爆的消息告訴了他。
“快回府!”陳山成上了轎子,轎夫們立刻擡起,腳步迅捷地往家裏趕去。
陳達文在轎子外面禀報道:“老爺,大爺已經在處理了。三爺被打了三十闆子,現在被擡去賈府賠罪了。”
陳山成聲音低沉:“怕是晚了!”若換成他,也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對方。
既然知道了王子騰在裏面了,那他就能預見王子騰的目标,那就是取代他入閣。
可就憑着這件事就想達到目的,那顯然也太小看他陳山成了。
隻是回去之後,得好好想想要怎麽才能度過這次危機才行。
賈環也到了史家,消息傳得很快,史鼎史鼐都知道了。
見到賈環過來,史鼐有些奇怪:“環哥兒你不在家裏養傷,到我這來做什麽?”
賈環說道:“特地來告知叔父,内閣近期可能要有大變。王大人那邊已經開始準備了,你們也準備準備,有合适的人選趕快推出來,如果陳元複去職,盡快補上。”
這是給齊王那邊傳話,沒有比史家更合适的了。
史家兩兄弟是不可能入閣的,但他們身後自然有大能量的官員,有具備入閣資格的人選。
說完之後,賈環就告辭了,他現在可是有傷在身,不能到處亂跑,這三個地方就已經是極限了。
悄悄回到家中,琥珀便上前嗔怪:“三爺也真是的,身上有傷還到處亂跑。方才陳家的人來賠罪呢,我們溜出去看了,那陳之同趴在門闆上,看來被打得頗慘。”
賈環伸了伸胳膊,說道:“若是沒有這一下,他也不用趴着了。”
對于陳之同,他是不會同情的。大庭廣衆之下受到這種纨绔的羞辱,賈環哪裏還會嫌那陳之同傷得重?
這個夜晚注定是不平靜的一晚,留給各方的時間都很緊張。
最緊張的莫過于陳山成,現在大兒子那邊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隻是賈府那邊不肯接招。
可賈府不接招他們的姿态也得做,陳山成決定明日早朝主動請辭。
這是一種姿态,當官員收到彈劾的時候,主動請辭是一種自保的辦法,除非有恃無恐,或者有把握來化解——之前賈環要開海禁的時候,就頂住了巨大的壓力,并且巧妙地化解了。不但自己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海禁也在不久之後順利解除了。
但賈環敢不請辭那是自己心裏有底氣,他陳山成好不容易才進入内閣,不能冒這個險;而且這一次,陳家确實不占理,他不能不謹慎。
不用想,他也知道,現在禦史和給事中們怕已經在寫折子了,明日的早朝,不好過啊。
按照賈環和王子騰的機會,這是要分兩步走的,最好能分三步。
首先,就是要先彈劾陳山成教子無方,這一招估計陳山成是有法子化解的;但在此之前,就先彈劾陳之同眠花宿柳——國子監的監規可是有這一條,隻是沒有人拿這群纨绔當做真正的監生罷了,一旦認真,這一條還真的好使。
能夠先廢掉陳之同國子監的名額,那陳山成就少了一道護身符,在這個前提下再去彈劾他教子無方,事半功倍。
這就要在早朝上搶時間,人選王子騰也定好了,那就是戶科給事中姚萬裏。
他們的第三步或者第二步,那就是彈劾陳家敲詐賈府五千兩銀子。
這一步不能急,要慢慢操作,等到陳山成那邊把姿态做足,再把這步棋走出來。
對方招式已老,自己卻又有新招,換成誰都無法化解。
到了這一步,他王子騰也實在想不出陳山成能有什麽法子來化解。這就是王子騰要咬下陳山成一塊肉的關鍵。
隻是王子騰也沒想到,他螳螂捕蟬在前,賈環通風報信在後。内閣一旦出了坑位,還不一定是誰的呢。
這一夜,金陵城注定是暗流湧動。
第二天一早,賈環就讓潘又安去翰林院告了假。
掌院學士梁維早早就到了,今兒注定會有大事,他要早些過來準備。昨兒薛家那邊發生的大事,他也聽說了。堂堂一個翰林,竟然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纨绔給打了,這還得了!
根本不用他來糾集,翰林院的清流們都已經寫好了折子參陳山成。
外面雜役來報:“大人,賈府的人來給賈修撰請假了。”
梁維擡頭說道:“就說我準了!”
他不可能不準,這一定要準的,同時也是在給陳山成施壓,告訴他翰林院的官員雖然沒有什麽實權,但也是儲相,他就是閣老,也不能由着家裏的子弟胡來。
準了賈環的假之後,梁維就收拾東西去了早朝。
太和殿外面,正是熱鬧非常。
陳山成知道自己這關怕是難過,隻是閉目養神。
張庭瞻昨晚落衙回家也知道了這個事情,心裏直埋怨陳山成教子無方,這下可不是褶子了麽?
邊上許多官員看陳山成的眼神都很是不善,陳山成幹脆來了個眼不見爲淨。
但耳朵卻是堵不住的,很多議論聲都傳到耳朵邊。
“竟然還能厚顔列在朝堂之上!陳閣老,您還是回家聽參吧!”雖然帶了個“您”字,但話語之中似乎并沒有多少尊重。
“是極!若是在下,可沒這個厚臉皮。”
旁邊有人嗤笑道:“據下官所知,陳閣老是前朝劉祐之轉世,耐彈得很!”
劉祐之就是劉吉,明朝成華末年繼任的内閣首輔,大名鼎鼎的“紙糊三閣老”之一,屍位素餐,一生受到了許多彈劾。因爲耐彈,得以在内閣待了十八年之久,順便得了一個“劉棉花”的外号。
隻是這話頗狠,拿劉吉來比喻陳山成,順帶罵了整個内閣。旁邊的官員都紛紛豎起大拇指,對着說話的禦史一臉欽佩。
此話一出,不但陳山成臉上變色,連張庭瞻也頗爲無奈,誰讓自己是首輔呢,不被罵是不可能的。
許多人聽到這話,都發出“嘿嘿”的笑聲,内閣其餘幾人聽了,都覺得頗爲刺耳,但又無可奈何,等會早朝,說不定還有更難聽的呢。
果然,等到平治皇帝出現的時候,就有數名官員搶上前去:“臣有本奏!”
姚萬裏就在這群人裏面,作爲關鍵的第一環,他不想掉鏈子。
畢竟是資深言官,這點面子衆人還要給的。現在看來大家都是爲了參陳山成,雖然都想打當頭炮,但有時候也要講個順序資曆。
其餘幾個言官相互看了一眼,決定讓姚萬裏先來。
平治皇帝說道:“姚給事所奏何事?”
姚萬裏一本正經地說道:“臣參國子監祭酒楊正亭!在任期間,無法約束監生,緻以衆多監生出監眠花宿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