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上的王子騰話裏話外都是在誇贊楚王李啓,賈環看了看賈赦和賈政,這兩個長輩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來,四大家族怕是早就達成共識了。
想到這裏,賈環又環視四周,發現史家的兩位侯爺竟然不在場。看來,王子騰在四大家族裏面,還是不能做到統一話語權的。
若說勸說王子騰改旗易幟,那想必是不可能,這種營伍出身的人,性格最是強硬。
見着賈環若有所思的樣子,王子騰忽然想到這個小子向來鬼主意極多,不如聽聽他的意見。
“對于本官方才所言,賈修撰可有何看法?”
聽到王子騰的問話,賈環意識到不能模棱兩可态度暧昧,他需要盡快表明自己的态度,哪怕他不會給齊王李修任何支持,隻一個表态恐怕也能讓自己脫身。
“下官近來讀《三國》,頗有感觸!”
賈赦奇道:“環哥兒竟然也讀這種書?且說來聽聽!”
賈雨村已經猜到賈環要說什麽,朝着賈環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笑。賈環心裏大定,開口說道:“環近日讀三國,深爲賈文和所折服。”
王子騰面露不悅之色。
昔日曹操立儲,在曹丕曹植之間猶豫不決,問計于賈诩,賈诩并沒有從正面回答,隻是說道:“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劉表袁紹均是廢長立幼,導緻内部集團分崩離析。這句話也讓曹操不再猶豫,曹丕得以被立爲世子。
在座的沒有傻子,聽到賈環的話之後也有些猶豫。現在皇上已經年過五十,立太子的呼聲漸漸高漲,隻是皇帝還沒有下定決心。
回到家中之後,賈府核心的四人便來到府中的内書房,賈琏揮退衆位小厮丫鬟之後,賈赦和賈政責怪道:“你小小年紀,不懂不要亂說!”
賈環看着自己的長輩,說道:“這種事情,還是不要摻和得好!即便成功了,又能如何?失敗了,那可就是萬劫不複了。這筆賬,父親和大伯可算清楚了?”
賈赦喝道:“凡事自然有我和你父親做主,你跟着便是了!”
賈環态度堅決,低聲說道:“恕難從命!”
賈政示意賈赦莫要說話,對賈環說道:“你年紀尚小,很多事情不知道。但你要知道,我與你大伯經曆的風浪要比你多,這個時候,你不要自己拿主意。”
賈環依舊不聽:“以兒子看來,齊王并無失德之處。”
賈赦怒道:“二弟,管管你兒子!”
賈環卻道:“若侄兒謀奪榮國府,大伯怎麽看?”
賈赦拂袖離去,這是他們計議已定的事情,不可能憑借賈環幾句話就可以改變。三國時期戰局紛亂,但現在卻是和平時期,不可同日而語。
賈琏苦笑對賈環說道:“五月二妹妹出嫁,父親已經請了楚王來觀禮。”
賈環默然,半晌後方才答道:“那我去請齊王如何?”
賈琏愣住了:“三弟弟當真不看好楚王?”
賈環點頭,他當然要跟着這夥衰人反着走了,能混到被兩次抄家,幾乎滅族,除了被皇帝找由子收拾之外,賈環也實在想不到其他。但能讓皇帝如此記恨,也就隻有站錯了隊并且幫着對頭出了大力。
經過這一晚,賈府的内部也不統一了。賈政死活勸不過賈環,賈環反而還過來勸他。但賈政對妻兄王子騰甚是敬服,怎麽可能改變主意。
但現在賈環的地位也不一般了,他在賈府裏也隐隐然有了一個山頭的感覺。
聽到賈政說賈環的态度甚是堅決,賈赦無奈道:“罷了,且先随他去吧。有咱們在,環哥兒将來也不會有什麽事情。”
自打賈環知道了賈府參與奪嫡之後,這件事情仿佛就浮在了明面上,他感覺好像許多官員都在急着站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可是一直靜悄悄的啊。
按下心中的疑惑,賈環開始留意起兩位皇子。
若說賢德,兩位皇子顯然都沾不上;但若說昏庸,又不至于。他們也就是平常人一樣,接受過嚴格的皇家教育,不管是誰将來繼承大寶,都可以做一個合格的接班人。
既然是這樣,那賈環就更加放心了,支持齊王,他就沒有心裏壓力了。
但他畢竟不在齊王的小圈子裏,能做的就是旗幟鮮明地不站在楚王這邊。
可不管是去賈雨村那邊,還是在自家這邊,都是屬于小範圍的聚集,這種聚集是不可能讓外人知道的。
忽然賈環眼睛一亮,他是沒有在齊王的小圈子裏,但賈雨村就不一定了。雖然這個人的人品有問題,但這并不妨礙賈環去與他交流——他賈環也不是什麽聖人。
但去見賈雨村也得有個由頭才行,賈府是對賈雨村有恩,但這并不代表着賈環就可以随便去見人家了,這樣看來,迎春的婚事就是個極爲合适的機會。
且耐心等着吧。
清明剛過,薛寶钗就過來了。
見着薛寶钗,琥珀趕忙讓到屋子裏奉茶。眼下還是大白天,賈環還在翰林院沒回來。
薛寶钗隻是略坐了一會,便告辭了。
“這次來也沒有别的事情,隻是剛好和我母親來這邊看看姨媽,順帶着給環兄弟送點茶葉。”
琥珀很是好奇:“什麽茶葉還能讓薛姑娘親自跑一趟?讓小丫頭拿過來就好了。”
薛寶钗笑道:“是我家管事在徽州得的松蘿茶,趕着清明前制了出來。我就先給環兄弟送來嘗嘗鮮。”
琥珀謝道:“有勞薛姑娘惦記,等三爺回來婢子再和他說。”
薛寶钗說道:“無妨。不過一點茶葉而已。”
送走了薛寶钗之後,琥珀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薛蟠已經到了武夷山,漫山遍野的茶樹郁郁蔥蔥,茶農也都在忙個不停,整日裏都在制茶。他們的收成,可全在這茶山上,而這茶山,關鍵就在清明谷雨這兩大節氣,一旦錯過了就少賺不少銀子,所以一到這個時候,不需要别人吩咐,他們自己就幹勁十足。
整日裏盯着制茶,薛蟠都覺得無趣,但山野裏面,也的确沒有什麽樂子可言。
薛家豪富,山裏人早有聽說,看着山上的采茶女,薛蟠也直覺得心癢癢。
山腳下的宋氏女孩兒春梅,甚是娟秀,薛蟠花了不少時日銀錢,才哄得宋老頭把女兒與了自己做妾,自此春梅不再采茶,一心奉承薛蟠。薛蟠得了春梅,也是日日笙
箫,在這山野之中也不那麽難熬了。
待茶葉制得了,薛蟠便讓管事的直接運到杭州,借着運河再發往全國各地。那邊可是一直在等着。
至于泉州那邊,薛蟠早得了交待,待到谷雨之後的茶葉再發給他們。異國人還想喝雨前的茶葉?沒門!到時候賣不動的茶葉再給他們!
賈環從翰林院回來之後,琥珀便告訴了薛寶钗來送茶葉的事情。
“松蘿茶?快烹來嘗嘗!”賈環對這種茶葉也隻是聽說過沒見過,現在得了,一定要先嘗一嘗。
彩雲麻溜地把茶端了上來,說道:“婢子覺得和其他的茶葉也沒什麽大的不同。”
賈環卻說道:“你多喝點,就能嘗出來了。”
彩雲吐了吐舌頭,說道:“婢子可不敢,沒得慣壞了舌頭。”
賈環喝了一盞,覺得滋味濃厚,香氣高爽,比起其他綠茶的滋味要重上不少。
“薛姐姐送了多少過來?”
琥珀回道:“差不多三斤呢。”
“那麽多啊!”賈環捏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說道:“分出一斤來,我要給老師送去;再拿出半斤,回頭讓小丫頭送給栊翠庵。”
一提到栊翠庵,琥珀就心裏不高興,但她又不能說賈環什麽,隻得應道:“三爺放心,定然不會讓那位久等。”
賈環沒有聽出來琥珀的弦外之音,依舊急哄哄地說道:“先分出來,我這就出門了!”
還好賈環去的是錢府,要是去了栊翠庵,那琥珀就不會那麽麻利了。
拎着茶葉,賈環就招呼潘又安去套車,就去了錢府。
對于士大夫而言,立嫡以長是鐵律,賈環也想問問老師的主意。
到了錢府,賈環便熟門熟路地去了正堂,那邊錢雨本正在見客,之前錢槐也說了,是閑聊,讓賈環直接過去便好。
見到花廳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個腦袋,錢雨本覺得有點像賈環,再仔細一看,果然是那小子。
“學生新得了茶葉,送一些來給老師嘗嘗。”
廳上的朱淩和沈思羅俱是老熟人,見到賈環如此說,便一起說道:“定是好茶!啓道兄,你可不能藏私,這茶葉我們今天可是非嘗不可!”
賈環便把手裏的茶葉交給了旁邊的丫鬟,揮了揮手,讓她下去烹茶。
朱淩笑着問道:“賈修撰,這次給你老師帶了什麽茶葉?”
賈環回道:“徽州的松蘿茶。”
沈思羅撫掌大笑:“今日沒算白來!啓道,我等會也要帶個茶包回去!”
錢雨本笑道:“由你由你!”
稍一時,就有丫鬟奉茶上來,朱淩掀開茶蓋,嗅了嗅香味,贊道:“果然是上品!啓道好福氣啊!”
錢雨本略帶得意:“不過些許茶葉而已,我又不是舍不得。”
待用罷了晚飯,朱沈二人便先行告辭離去。不管賈環是不是特意來送茶葉,他們都要給人家師徒二人留下說話的時間,當然,茶葉也被他們各自帶走了二兩。
到了書房,賈環方才小聲問道:“老師,近來學生心緒不甯。家中長輩忽然稱贊起楚王德行,讓學生憂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