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一下,薛寶钗說道:“女兒想着,過些時日,便從大觀園搬出來吧。”既然母女兩個都不再指望“寶二奶奶”這個身份,那在大觀園裏面也沒有繼續住下去的必要了。
薛姨媽也是猶豫了半晌,方才說道:“那就年前搬出來吧,咱們眼下在京中也有地方住了,在自家過年不也熱鬧?”
“那女兒過兩日便先和珠大嫂子說,她是個和善人兒。”
薛姨媽說道:“别爲難你珠大嫂子了,回頭我和你姨媽說。”
然後歎了一口氣,女兒年紀漸大,實不能再蹉跎了。
聽到薛姨媽的歎息,薛寶钗也沒有再說話。
不過薛寶钗到底沒忍住,還是去和探春先提了這一茬。
探春愣了愣,方才說道:“也好。親戚也不必一直這樣住着,隻是以後要常來往。”
自打上次英哥兒過滿月的時候,她就知道薛寶钗要搬出去了,隻是眼下突然得知,還是有些意外。
探春卻是個有擔當的,既是薛寶钗告訴了她,她就覺得有必要知會一下王夫人。
王夫人方做完晚課,就聽見周瑞家的說道:“太太,三小姐來了。”
“讓她過來吧。”王夫人隻當探春和往常一樣來問安,并沒有想到其他,但探春進來說的事情卻讓她頗爲心焦。
“太太,今兒閑話的時候,寶姐姐道是要搬走了。”
“可是家裏有人怠慢了他們?”
探春搖搖頭,眼下薛寶钗還協理大觀園,哪個下人敢這麽不開眼?
既沒有人怠慢,那答案就很明顯了。之前薛姨媽說的沒有中意之人,王夫人就有些心裏不安,眼下薛寶钗既要搬走,那就算亮明了薛家的态度了。
若要留人,那她需要拿出一個态度,這個态度隻能是一個,那就是寶二奶奶非薛寶钗莫屬。可她沒這個能力能把賈寶玉的親事定下來,上頭還有賈母在呢。
“可說了什麽時候要搬走?”
“估計是年前吧。”
王夫人低聲說道:“我知道了。後面我再與你姨媽說。”
探春便離開了王夫人處,想了想,沒有去怡紅院,而是去了梨香院。
至于爲什麽到梨香院來,她自己也不知道,隻是想着把這事情和環哥兒說一下。
聽到探春帶來的消息,賈環也感到很意外,薛家就這麽放棄了?
“這樣也好。”賈環說道:“終歸是親戚,又不是林姐姐那樣沒有父母依靠,早晚都是要搬走的。”
探春問道:“你覺得,寶姐姐能嫁到咱們家麽?”
賈環很實在地說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寶二哥的心思不在薛姐姐身上。既是這樣,嫁過來做什麽?當擺設麽?”
探春卻說道:“有多少人想當這個擺設還當不了呢!”在她心裏,賈寶玉的分量還是很重的。
賈環笑了:“好叫三姐姐得知,也有很多人不想當這個擺設。”
探春倒沒想到這一層,隻是想着賈府勢大,很多人都來攀附,倒是從未想過有人不想搭上自家這邊。
賈環看着探春的樣子,就知道她還轉不過來這個彎。
“薛姐姐家世人品俱是不錯,尋個良配不難,三姐姐不要爲薛姐姐擔憂了。”
探春哪裏是爲薛寶钗擔憂,但她又說不出是爲什麽心裏怏怏,隻好胡亂點頭。
外面開始下起了小雪,洋洋灑灑,仿佛小小的鹽粒。
小丫頭們的歡呼聲在低聲響起,小孩子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就會很開心。
探春沒有撐傘,而是就這樣慢慢走回大觀園。
要不要
和寶二哥說呢?還是算了,萬一再發癫,那可不好辦。
賈環卻不知道薛寶钗将來的命運會如何了,但既是不嫁到賈府,想來也不至于太凄涼。
待到正日子,賈環便與顧青鋒和魏大凡等人相約,一同去了錢府。
賈環這一科進士,留京的有七十人左右,能過來的都來了,除去和錢重海的同年之誼外,錢雨本的左佥都禦史,也是位高權重。
顧青鋒和魏大凡準備的都是文房四寶,就賈環明晃晃地拿着一個金子打造的長命鎖,少不得被衆人笑了一番。
“你這也太紮眼了!”魏大凡搖頭道:“還好錢禦史是你老師,若不然,定然大棒子打你出去!”
賈環滿不在乎地說道:“我這個雖然俗氣,但卻有着最樸實的寓意。”
旁邊的溫明遠聽到後,就湊過來說道:“賈兄說的極好!我有房小妾也快生了,下回定當請你過來喝酒!”
衆人俱是大笑,溫明遠一副要占便宜的樣子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錢雨本懷裏抱着一個小小的嬰孩,滿眼都是寵溺,邊上幾位相熟之人如楊正亭、朱淩等人俱在,而且賈環還見到了焦守珍。
之前焦守珍鄉試落榜,在家裏奮發讀書,眼下錢府有了喜事,也是過來道賀。錢重海外出做官,眼下他作爲錢雨本的學生,在幫忙陪客。
賈環也是一樣,若是指望着錢雨本和焦守珍兩個人就能維持得了眼下的場面,那幾乎不可能,還好同年這一塊,有賈環可以做陪。
“可取了名字了?”朱淩一邊逗着這小小嬰孩一邊問道。
“長康!”錢雨本滿心的高興,輕輕拍打着懷裏的小長康。
錢府院子不大,很多人都是放下了禮物,略略寒暄幾句便離開。
待到中午吃了酒席,賈環也有些微醺了。
送走了衆位賓客之後,錢雨本就把焦守珍和賈環都帶到書房。
“守珍也去國子監吧,今日我和楊大人說了。距離鄉試還有不到兩年,先過去用心讀書。”
焦守珍低聲應了,他天分一般,不用功不行。
然後轉身對賈環說道:“爲師還要謝你。眼下你大嫂的身體也開始恢複,臉上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賈環連忙說道:“都是學生應當做的。”
錢雨本接着說道:“眼下爲師就你們兩個弟子在京裏,你們可要相互扶持啊!”
這話主要是對賈環說的,焦守珍一個生員,能扶持賈環什麽?
兩個弟子俱是應是。
等到賈環回去之後,就得了另外一個消息,薛蟠回京了。
消息是薛寶钗帶來的,眼下薛寶钗就坐在梨香院裏。
“眼下雖然萬事俱備,但朝廷卻遲遲沒有開海,不知道爲什麽。”
賈環卻信心十足:“薛姐姐不要擔憂,市舶司提舉說不定眼下才到了泉州。按照眼下的狀态,開海也要挑個大日子才行。最近的就是冬至了,若是冬至錯過了,元旦也是可以的。”
還有一個原因,賈環沒有說,那就是工部還要修繕港口,若是港口沒修好,恐怕也不好開海。
大唐要開海禁的消息已經早早就傳了出去,泉州那邊已經聚集了許多外國人,泉州知府衙門也在不停地發着通關文牒。
“真主保佑,這次前來大唐,我可是搭上了近半的身家。”一個滿臉絡腮胡子帶着頭巾的家夥說道。
他說的并不是大唐官話,但通譯這種人永遠都不缺,經過翻譯,大家也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些日子,各種商人掮客都在泉州各大客棧出沒,爲的就是拿到第一手的商源,隻要定下來固定的貨源,以後就可以财
源滾滾了。
陳元義管事,現在應該叫陳大掌櫃了,眼下也坐在自家的一個破酒樓裏面,和這群異國商人打交道,他手裏有貨源,景德鎮的瓷器年前就可以到泉州。
“侯賽音老爺,你的船能裝多少?”問話的是一個滿身綢緞的中年胖子,陳元義知道,這胖子就是經營綢緞的。
那胡人聽通譯翻譯之後,伸出兩根手指,說道:“兩千料!兩千料的大船,五艘!這次來,就是要把船都裝滿!”
兩千料的船,目前就是大唐也不多,這胡人竟然一下子就有了五艘。
“侯老爺,咱們可沒見着你的船啊!莫不是诓我們?”
侯賽音急道:“泉州港還在修繕,船開不過來,眼下都停在台灣府那邊了。”
衆人懂了,陳元義心裏卻想道,若是外國商船都要從台灣那邊過一趟,光是收稅,也是一大筆錢,朝廷不會放過這筆錢的。
那這太平日子,不知道幾年就到頭了,得早做打算才行。
陳元義一個商人都能看到,市舶司提舉劉長雲也聽說了。
“即便不收稅,光是停靠的費用,也是不菲。”眼下朝廷缺銀子,他劉長雲到泉州這邊,就是給朝廷生銀子的。聽到坊間的傳言,他自然意識到了台灣的重要性。
隻是眼下水師不強,貿然開戰,怕是讨不着好。這一條在他上任之初,内閣就和他講過。
算了,先忍忍吧,待到賺了銀子,裝備好水師,再連本帶利讨回來。
眼下當務之急,是開海。商人們都在等,已經有大批的商品來到了泉州,有茶葉,絲綢,瓷器,紙張等,外來的商船,據說也裝滿了香料,皮草,寶石。
“工部的修繕要到什麽時候?”
底下的小吏低頭回道:“據工部的官員說,還得數月功夫。”
劉長雲不耐煩了,數月功夫?這是拿朝廷開涮麽!
“不能等了!咱們先去港口看看,能供多少船裝卸!冬至的時候,定要開始貿易!年前本官得給朝廷一個交待!”
說罷,就擡腳往外走。
十月的泉州尚未入冬,但也頗有涼意。港口的工部官員正在督工,劉長雲和泉州知府孫永源坐在一座酒樓上,雖然不高,但也可以看到港口的大概情況。
孫永源知道自己想要留任,已經是千難萬難了,因此對這開海的事情,也不太上心。
“本官看港口雖然還在搶修,但到底還是有幾處可以泊船的。”
“劉大人所言甚是。”孫永源已經心不在焉了。
劉長雲心裏暗歎了一口氣,這孫永源現在已經提不起精神了,隻待吏部的調令一到,馬上就拍屁股走人,至于是去西北還是雲貴,那都不重要了。
“本官心意已決,冬至一定要開海!哪怕隻有一艘船靠岸!孫大人可願一起聯名上折子?”
孫永源眼前一亮,這個折子一上,那自己就算在皇上那挂上号了,雖然不是首倡,但多少還是有些功勞的。
想讓自己騰位置,總得有個說法才行!
孫永源計議已定,朝着劉長雲說道:“本官也覺得,冬至是個好日子。眼下就可以向京師送折子了,算下來,冬至的時候也就能到了。”
劉長雲點點頭,接着說道:“那就在北面的那片先開始吧,南邊那塊,看起來工部還得要段時日。”
若是向品源在此,肯定要痛罵自己這邊的官員,好好的事情竟然做成了這個樣子。
孫永源忽然說道:“本官要上折子參工部!這樣下去,怕是開春都修不好。以本官看來,那就一事不煩二主,市舶司包了就好!”
劉長雲喜道:“那就有勞孫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