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鋒還沒回過來神,但魏大凡已經開口了:“顧兄,明日還要勞煩你上折子參一下兵馬司,還有兵部——誰讓兵馬司歸他們管呢。這京城的治安,得好好治一下了。堂堂翰林院的修撰,竟然會遭遇當街刺殺。”
顧青鋒當然一口答應了,這本來就是禦史分内之事,但答應完之後又有些擔心:“他們若是破不了案子,該如何?”
賈環笑道:“還能如何?到時候我肯定要去讨一個說法的。”
至于是什麽樣的說法,魏大凡已經隐隐猜到了。
顧青鋒點頭道:“好!若是兵部不肯給,那我就再上折子!”
“正當如此!”魏大凡忽然揮拳說道:“我回去之後,會聯系咱們這一科選爲禦史的同年,還有一些科道前輩,一同上折子!”
賈環拱手謝道:“又要勞煩魏兄。”
賈寶玉正在秦淮河上聽曲兒,外面賈府的人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正在沿河找人。
但找人也要有找人的方法,别看賈府勢力大,但能在秦淮河邊有營生的,也同樣不好惹,若是不管不顧地進門尋人,給個白眼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會大棒子給打出來,所以一行人隻能悄悄地打探着,但在别人眼裏,卻像是來算風流賬的。
領頭的周瑞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但他帶着的人有眼神好的,身邊的小厮卻很是機靈:“周大爺,快看,那邊門口立着的,是不是焙茗?”
周瑞定睛一看,不是焙茗又是何人?當下大喜:“走!”然後一馬當先,就過了去。
賈寶玉在裏面聽曲,焙茗雖然在外面,但也能沾光聽到,正在艙門跟着哼哼,卻見岸上來了一群人,往自己這邊急急趕來。
借着夕陽的光亮一看,竟然是管家周瑞!
畫舫就在岸邊,因爲還未入夜,所以不曾去河中央,所以周瑞帶人很容易就上了甲闆。
這個陣勢讓焙茗感到腿一下子就軟了:“周大爺……”
但周瑞哪有收拾他的心情:“寶二爺可在裏面?”
“在……”焙茗話音未落,周瑞就催道:“去把二爺請出來,太太和老太太都在尋他!急事!”
焙茗不敢耽擱,就立馬進去了。
賈寶玉還在裏面聽雪晴唱曲兒,見着焙茗進來,不免有些掃興的感覺。而焙茗進來之後,更是說道:“二爺,老太太和太太遣周管家來尋您來了,道是有急事!”
“急事?”賈寶玉嘴裏念叨着這兩個字,眼下能有什麽急事?
焙茗擦了擦腦門的汗,小聲說道:“看來是真的。周管家帶了許多人過來,陣勢很大。”
賈寶玉更加納悶了,到底是什麽事,連周瑞都親自出來了?
出來之後,周瑞家的連連作揖:“二爺,可算找着您了。老太太有話,讓您趕緊回去呢。”
“出了什麽事了?”賈寶玉決定先把事情打探清楚。
“二爺先上馬車,路上慢慢說。”周瑞說的話讓賈寶玉很是納悶,然後就看到了自家的馬車已經在岸上停好了。
“走吧!”賈寶玉心裏一橫,想着最多回去挨一頓打,就上了馬車。
馬車周圍立刻圍了好幾個小厮,然後才慢慢往榮國府的方向駛去。
這個陣勢,讓賈寶玉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但他也沒往太大了想。
隻是剛進了賈府的大門,焙茗就被架到了長凳上,然後幾個小厮上去堵了嘴,結結實實地打起了闆子。
賈寶玉剛要說話攔着,周瑞家的就出來了:“二爺,您可算回來了。”然後就伸手把賈寶玉往内院拉,同時示意他不要出聲。
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周瑞家的以前哪敢伸手碰他。
賈寶玉很是奇怪:“周姐姐,家裏是出什麽事情了?”
周瑞家的回道:“确實是出事了。三爺落衙的時候,遭到了弓箭的偷襲。老太太和太太擔心你,特意去尋了你回來。最近這段日子,二爺可不能再出門了。”
“可是父親得罪了什麽人?”賈寶玉疑惑地說道。
“這老奴就不知道了。”
周瑞家的不知道,但賈環可猜出了一二。
南方軍中的箭支,那肯定和最近的海禁有關。看來,是有人恨自己斷了他們的财路了。但是這次暗殺,卻又沒有傷到自己,更像是刻意的打草驚蛇。
是誰幫的這個忙呢?賈環看着手裏的羽箭,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問交友并不廣泛,而且也沒有這種盟友,所以這種“掀了别人桌子”的幫助,讓他尤其費解。
顧青鋒和魏大凡簡單用了晚飯就先告辭了,他們要趕快聯絡,把這件事捅出來。
第二天一早,兵部就在都查院前面上了一道奏折,搶先把事情捅到了禦前。
兵部尚書劉孚親自在禦前奏對:“皇上,天子腳下發生此等事情,着實駭人聽聞!臣以爲,當徹查浙江、福建、廣東等地方,責令這幾個地方的提督,總兵,追查箭支的來源!同時,京城當戒嚴,各旅店,酒店,客棧,都要嚴查。此等事情,應天府脫不了幹系!”
開始的時候還對路子,但後面一下子把應天府扯了進來,應天府的知府馬占先當然不幹了:“維持京城地方治安的是五城兵馬司,敢問劉尚書,兵馬司歸誰管?賈修撰堂堂朝廷命官,爲什麽不向應天府報案,而是去了兵馬司衙門?”
這個問題很是讓劉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平治皇帝說道:“你們兩個衙門,都要去查!莫要跑了賊人!堂堂京師重地,竟然發生這種事情!三個月,朕隻給你們三個月!”
到了中午,禦史言官的折子都已經送到了内閣,不出意外,均是參兵部或者兵馬司,也有少部分參應天府的。
這都是應有之意,不出意外。
但幾天之後,出現了其他的聲音,有密折參東南胡氏、嚴氏等家族走私。
這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風聲從禦書房傳來之後,京城馬上就開始暗流湧動了。
結合之前賈環遇刺的消息,那就很好理解了,這是有人提前預知,想要拿賈環洩憤。隻是賈環命大,躲過了一劫而已。
但這一下,也就把他們暴露在了陽光下,被朝廷拿問,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是誰!”松江府的一處大宅裏,滿頭白發的胡元峰拍着桌子問道。
眼下京中的消息還沒傳回來,但賈環遇刺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江南,這消息對自家顯然很不利,說不定會有有心人往自家身上引。
院中的梧桐樹随風沙沙作響,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斑駁地照在地上。
下人們仿佛也知道了房中的主人心情極爲糟糕,均是不敢大聲。
大兒子胡正可有些不解:“父親!那賈環又不是咱們出手的,何必在意?”
“糊塗!”胡元峰人老成精,想事情也周全得許多:“爲父是擔心,有人會借機發難,攀咬我胡家!”
胡家到底做了什麽,當家人都是一清二楚。隻是這種事情能做不能說,私底下悄悄進行也就罷了。
雖說日本那邊也在閉關鎖國,但德川幕府也是允許外國的船隻來進行交易的,地點隻有一個,那就是長崎。
除了長崎之外,當然也有日本人進行走私活動,但被抓到之後,下場都會很凄慘。
胡氏一族已經在刀尖上行走了,所以去了日本還是乖乖到長崎,雖然要繳納稅金,但總要細水長流才是。若是大唐和日本兩邊都走私,是無法長久的。
胡正可聽到父親的話,還是沒有把這事情放在心上:“父親放心。東南這邊,幹這路事情的人家多了去了。别人都不慌,咱們慌什麽?”
“你懂什麽?”胡元峰喝道:“風起于青萍之末!咱們得趕緊準備了。拿我的名帖,去求見宋知府。”
胡元峰要趕緊行動,在朝廷有所行動之前,先想辦法把自己摘出來。
賈環依舊照常去衙門,賈母想差人去告假,賈環沒同意。
賈政也不同意,他是古闆之人,當然不肯讓自己兒子因爲一場未遂的刺殺,就待在家裏。
當賈環出現在翰林院的時候,一衆清流都紛紛來看望。
“賈大人一身浩然正氣,真乃我輩楷模!”
賈環有些赧然,這又不是上書直言皇帝過失挨了廷杖,聽到這種誇獎,真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關鍵是,大家還不知道他爲什麽被刺殺。
隻是近來消息傳來,仿佛是東南幾個家族下的手。
這就很好理解了,那邊是走私猖獗的地方,賈環一下子上疏要求皇帝明牌,這不是砸了人家的飯碗麽?
自打上書房的消息傳來,都查院裏面就很是有一個統一的聲音,那就是徹查胡氏、嚴氏兩大家族。
事情發展到這裏,賈環哪裏還不明白,自己這是被人當槍使了。這個人,看來就是平治皇帝。
當然他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即便知道真相,也隻能裝作不知道,還要順着皇帝的意思往下演戲。
這下子算是得罪了一大幫人,想要善後,幾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