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又安聽到賈環的招呼之後,就趕緊過來了。
“三爺,您找我有事?”
“這樣,回頭我讓彩雲準備點東西,你悄悄送給程公公那邊。”
潘又安心領神會:“小的知道,三爺放心。”
那邊彩雲已經拿了一個小包袱過來,遞給了潘又安。
賈環說道:“就說我們給程公公備了點月餅。”
潘又安接過包裹,轉身就出去了。
彩雲憂心道:“三爺,這麽大的事情,潘又安可以麽?”
賈環說道:“不怕。這是送錢的差事,怎麽可能做砸了。”
外面卻看見鴛鴦過來了。
琥珀迎上前去:“還以爲你不過來呢,是不是找三爺有事?”
鴛鴦挽着琥珀的手,說道:“可是呢。老天太說了,晚上一起吃飯,讓我來請三爺過去。”
賈環早就聽到了:“鴛鴦姐姐在這玩一會吧,我這就過去了。”
因爲賈政回來,今晚的小廚房也特别用心。
榮國府的花廳裏,丫鬟們正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來。
賈母坐在中間,樂呵呵地看着兒孫們互動。
賈琏直到今晚會給二老爺接風,在尤二姐那略微停留片刻,就趕緊回來了,惹得尤二姐的眼神裏都是幽怨。
這一桌子坐的是賈府的主要人物,有賈母,左手邊是賈赦,賈琏,右手邊是賈政,賈寶玉,賈環。王夫人和邢夫人帶着李纨,鳳姐,迎春,探春,惜春,薛寶钗,林黛玉還有史湘雲另開了一桌。
賈琏悄悄地對賈環說道:“眼看着沒幾個月就要過年了,今年啊,咱們哥倆,嘿嘿嘿……”
賈環會意:“琏二哥銀子可收好了。”
那邊賈赦見到底下兩個小輩在竊竊私語,問道:“你們哥倆在說什麽悄悄話?”
賈琏腦子活泛:“禀父親,兒子在和三弟商讨将來請他做先生的事呢。”
賈赦點點頭,便不再問。
賈環也低聲說道:“我讓潘又安去給程公公那邊送銀子了。這兩日,又要勞煩琏二哥去給大姐姐送東西了。”
賈琏說道:“好說,好說。隻是這次,三弟弟要給大姐姐送什麽?”
賈環悠悠地說道:“月餅。”
賈琏一口酒沒忍住,差點噴出來:“虧你說得出口!是不是沒銀子了?和二哥說,我有啊。”
賈環斜看了他一眼,說道:“金子做的月餅,回頭給大姐姐捎幾盒過去。”
賈琏給賈環豎了個大拇指。
旁邊的賈寶玉卻給賈環敬了一杯酒,說道:“前幾日遇到了薛大哥,他把事情與我說了。二哥這裏,要多謝三弟弟了。”
賈環忙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賈政奇道:“你們哥倆又在說什麽?”
賈寶玉便回道:“禀父親,之前和薛大哥拆借了一千二百兩銀子,說好年底還的,結果三弟弟先替我還了。”他并沒有多想,隻當賈環與他一樣,手裏銀子寬松。
但賈政卻是知道的,賈環手裏并沒有幾個子兒,即便是做了官兒,也是個清水衙門,逢年過節,都沒人孝敬。
“一千二百兩銀子?你從哪兒得來的?”
賈環早有腹稿:“之前兒子手裏确實是沒銀子,還是琏二嫂子疼兒子,讓兒子入了她鋪子的股,兒子手裏就寬泛了一些。”然後朝賈琏暗使眼色,賈琏會意。
賈政不懂仕途經濟,但賈環竟然和賈琏合夥做起生意來了,這是出乎他意料的。
“父母在,不分家!你能替你二哥還銀子,爲父甚是欣慰。隻是以後你二嫂子給你的分紅,還是要歸入公中才好。”
賈環吭哧道:“父親,兒子自打入了翰林院,就不再從公中支取銀子了。”意思很明白,不支取,那也不交公了。
賈政大怒:“你好大的膽子!”
賈母趕緊解圍道:“這事是我允了的,他母親也是知道的。環哥兒也大了,将來少不得要自立門戶,你還能留他多久?”
賈政趕緊低聲朝賈母說道:“實在是這個逆子膽子太大。”
王夫人也趕緊過來說道:“環哥兒是個知道輕重的,老爺不用生他的氣。”
咦?這是什麽情況?怎麽婆媳兩個都在幫賈環說話?賈政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賈琏趕忙給賈政倒了杯酒,說道:“二叔想必不知道,迎丫頭的婚事,也是三弟弟幫忙張羅的。”
這個事情賈政又是頭一回聽說,這個三兒子在他不在的時候,挺能蹦跶的。
他看了看賈赦,卻見賈赦并無不渝之色。
賈母說道:“這個事情是極好的。迎春那丫頭也是好福氣,國子監楊大人親自做的媒,男方也不是外人,正是環哥兒的同窗同年,現在在都查院做禦史呢。”另一桌上的迎春臉上飛紅,不敢擡頭見人。
賈政沒脾氣了,這個婚事好的他實在挑不出毛病。
等到晚上歇息的時候,賈政還是沒忍住去問了王夫人:“環哥兒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是趁我不在,分家了?”
王夫人先招呼玉钏兒去廚房要醒酒湯,然後才說道:“老爺莫要如此看我。這事是環哥兒自己個兒提出來的。他什麽都不要,隻要他那五十畝地。”
“五十畝地?他吃什麽?”
王夫人也納罕:“妾身也不知道。但環哥兒言之鑿鑿,道是自己已經做了官,當可以養家。然後老太太便準了,妾身也就沒攔着。”
賈政是聽明白了,賈環是要分家,但什麽都沒要。而且憑借自己的本事,還主動給賈寶玉還了錢,他這是打得什麽主意?不行,得問問。
但眼下各院子都已經熄了燈,外面黑漆漆一片,外面雨聲嘩嘩,隻能隐隐聽到更夫的動靜。
“睡吧老爺,明兒一早還要去見皇上呢。”
賈政便按下心中的疑慮,在王夫人的服侍下,喝了幾口醒酒湯,就沉沉睡下,畢竟明天的事情更重要。
第二天一早,賈政和賈環父子二人便前後腳出發,一個去了皇宮,一個去了翰林院。
王夫人把賈寶玉叫了過來:“你父親也回來了,不用我交待,你也該知道,你的好日子過完了。從今兒起,你就老老實實地看書吧。”
賈寶玉不敢反駁:“是。”然後就悶悶地回到了怡紅院。
但賈政顯然還沒想起來過問他的功課,待晚上賈環回來之後,就讓身邊的常随把賈環叫到了書房。
在丫鬟們端上茶水,退出之後,賈政便開口問道:“環哥兒,我少不得要問一句。分家的事情,是你的主意,還是你母親的主意?”雖然他對兒子一向放養,但若是兒子吃不上飯,他心裏也是難受的。
“父親多慮了。這是兒子的想法。”賈環很認真地說道。
賈政看了賈環半晌,方才問道:“這是爲何?”
賈環低聲說道:“父親可知道,寶二哥找薛大哥拆借銀子,所爲何事?”
“是何事?”
“寶二哥雖然不愛讀書,但對家人還是不錯。父親昨晚也知道二姐姐的婚事,是兒子給做的主了。但大老爺卻拿了一個叫孫紹祖的人五千兩銀子,幫人家跑官。結果自然是官沒跑成,銀子也不想還,就說讓二姐姐嫁他。”
說到這裏,賈環偷偷看了一下賈政的臉色,那邊果然已經有生氣的征兆了。
“兒子是不肯讓二姐姐吃這個虧的,就拜托老師,查了一下這個孫紹祖,結果竟然牽着出了命案,就把他拿進了都查院的大牢。結果孫紹祖在獄中攀咬,把大伯也攀進去了。”
賈政恨恨一拍桌子:“丢人,丢人啊!”
賈環接着說道:“幸好老師從中保全,二姐姐名聲沒壞。寶二哥走了戶部尚書三公子陳之同的路子,但需要花費五千兩銀子,所以,才找了薛大哥拆借。”
賈政卻問道:“你二哥宅心仁厚,這番作爲也屬正常。隻是,這和你要分家有何關系?”
賈環低聲說道:“父親可知道,這事情的起因,便是大伯幫人家跑官?”
賈政愣住了,然後低聲喝道:“小小年紀,就知道趨利避害!那是你大伯!”
賈環卻不爲所動:“父親回來的遲,長山伯的事情,想必還不知道。據說牽連甚廣,連在宮中做貴人的女兒,聽說現在也進了冷宮。兒子實不願因爲大伯一人,連累了全家。兒子倒沒什麽,還有個官身護體。那其他人呢,誰又來護着他們?”
“宮裏不是有你大姐姐麽?”
賈環擡起了頭,眼裏隐現淚花:“父親可知道大姐姐在宮裏過得是什麽日子?若是出了事情,父親是覺得大姐姐能說的上話,還是會被一起牽連?兒子出此下策,也是無奈之舉。總不能一家人都跟着遭殃,留下幾個,将來也算有個照看。”
賈政不說話了,這個兒子看似無情,但還是有心的。元春看似風光,其實是如履薄冰。自古史書有雲:一入宮門深似海。元春雖然封妃,但日子想必也不寬心——入宮十幾年,至今也沒個骨血。
那邊賈環卻又接着說道:“據兒子看來,大伯的事情,距離東窗事發,已經不遠了。”
賈政驚道:“爲何?”
賈環回道:“長山伯爲何事發,父親可在市井之中打聽一二。”
見賈環不肯明說,賈政心中疑慮更重。
賈環的聲音卻又響起了:“父親若是不放心大伯,就多置辦有些祭田吧。”
“竟至于此?”
賈環不出聲了。
賈政看賈環不再說話,就揮手讓賈環回去,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裏,整整兩個時辰未動,直到賈母遣人來叫他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