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已經傻了眼,真被攆出去的話,她可怎麽活?但賈環看都不看她,隻是朝廳上的衆人略一示意,就要轉身離開。
忽而他看着趙姨娘說道:“姨娘也真是,出了什麽事,大可以找我或者三姐姐,自己去和丫頭們鬧,可不是沒臉?”
趙姨娘聽到賈環責怪,低頭悶聲道:“知道了。”
賈環對小鵲說道:“還不趕緊扶姨奶奶回去。”小鵲和小吉祥趕忙攙着趙姨娘回去了。
廳上的幾個人相互看了一下,還是探春說話了:“芳官你且先回去,待我禀了太太再說。”
禀告什麽?當然是攆自己出去了!芳官因此哭道:“三小姐,我不想走。”然後心裏悚然一驚,三小姐的生母可不就是趙姨娘麽?這下子可算撞到馬腿上來了。
探春沒有再說話,而是對尤氏和李纨說道:“兩位嫂子稍坐,我先過去太太那裏。”
李纨忙道:“三妹妹且自去。”
探春走後,尤氏和李纨也就相繼離開了。
院子裏的婆子們心思都開始活泛起來,要是芳官被攆出去,那就又可以塞人進怡紅院了。至于芳官,很少有人去關心了,這丫頭太張狂,得罪了那許多人還不知道。而且聽說連賈母的熱水都敢攔下來,這還了得!即便是還有她沒有得罪的,也不願意替她說話——替她說話能有個什麽好?
替芳官出頭的藕官蕊官葵官豆官等幾個人也是無話,賈環說的是 “這等丫頭”,很顯然是包含了她們幾個的。這要是被攆了出去,哪裏還有活路?
幾個小戲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後悔。
卻說探春來到王夫人處,正思索怎麽開口,周瑞家的就笑着說道:“三姑娘來了,快進來。”
現在探春協理大觀園,有管家之權。進去之後,心一橫,就說道:“太太,怡紅院的芳官不守規矩,搶了三弟弟的東西,還罵了姨娘。三弟弟極爲生氣,一心想要攆出去。還請太太示下。”
王夫人心裏一突突,示下?怎麽示下?難道還真要攆出去不成?這賈環是要立威啊!芳官是怡紅院的人,要真被攆了出去,那寶玉可就沒臉了,以後家裏誰說了算,不就一目了然了?探春……是不是也起了小心思?現在賈環點了翰林,難保她心裏不會向着趙姨娘那邊多一點。
略一思索,王夫人回道:“芳官雖有過錯,但也不至于攆出去。回去讓襲人好好教訓一番就是了。”
探春回道:“三弟弟那邊恐怕不好解釋。”
王夫人阖眼說道:“我一個做母親的還要向他解釋?去吧,就說是我說的。”
探春無法,隻得出去了。
周瑞家的小心說道:“太太,現在三爺和以往不一樣了,需要小心着一些。依老奴看來,這次就算是依了三爺的說法也沒什麽,不過是幾個小丫頭,攆了也就攆了。”
王夫人歎道:“你還不知道?這環哥兒是在立威呢!要是這次真的依了他,那這家裏以後哪裏還有寶玉說話的份?”
周瑞家的也愁道:“不過怡紅院的狐媚子确實多了些。”
這句話分量很重,也是王夫人的心病,賈寶玉上進不了,和怡紅院這群妖冶的丫鬟有直接的關系,起碼王夫人是這樣認爲的。
但她這次無論如何不能把芳官攆了出去:“先放一放,即便是攆人,也不能是他環哥兒說了算的。他一個爺們,摻和哥哥院子裏的事,總歸不對。”
梨香院裏,賈環重新給趙姨娘做了一碗面,趙姨娘一邊吃一邊說道:“好在有環哥兒替我撐腰,要不就被他們欺負死了。”
賈環哭笑不得地說道:“姨娘以後也多注意一點身份,别再和那群小丫頭鬧了。”然後伸筷子又給趙姨娘夾了一筷子鮮筍。
趙姨娘說道:“我知道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你說我這性子怎麽就那麽急呢。”
外面小丫頭來報,說是三姑娘來了。
探春進來之後,對着賈環說道:“三弟弟,太太不同意把芳官攆出去,說是讓襲人教訓一下就好了。”
趙姨娘眉毛倒豎:“你三弟弟現在也是官身了!怎麽着?說話不好使是吧?你去和太太說,定要攆了出去!”
賈環說道:“姨娘别生氣,也别讓三姐姐爲難!我早就想到了。”然後對着探春說道:“三姐姐坐下一起吃碗面吧。芳官的事情,我自有計較。”
探春本能想離開,但忽然也想到,賈環現在确實和以前不一樣了,她也無需再擔心什麽了,當下也坐在桌子邊,賈環招呼道:“彩雲,給三姐姐端面來。”
彩雲麻溜地給探春也端了一碗面,笑着說道:“三姑娘嘗嘗,這可是三爺親手做的呢。”
探春很是詫異:“三弟弟還自己動手?”
賈環笑道:“一年也不過動手這一次而已,三姐姐嘗嘗怎麽樣。”
趙姨娘心下得意:“快嘗嘗!你弟弟每年都給我做面呢,要我說,就是老太太,都沒這個福分!”話音剛落,就趕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這口無遮攔的毛病,趙姨娘自己也是極爲清楚的。
探春嘗了一下,确實是好吃。
陪着趙姨娘一起吃了面,探春愧疚地說道:“三弟弟,事情沒辦好,你是如何打算的?”
賈環說道:“沒什麽,晚些時候我自去找太太說,三姐姐你就不要管了。”
“你要如何去說?”
賈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趙姨娘卻說道:“環哥兒,可不能輕饒了那幾個小丫頭!現在想起來,我心口還疼呢。”
探春勸道:“姨娘也注意點身份,以後可不能再和小丫頭這樣鬧了,丢了面子可不是找不回來?”
聽到探春也這麽說,趙姨娘也隻得老實了下來。
方才離開。賈環瞧着書桌,暗自沉思。
卻說芳官回去之後,也得了信,道是讓襲人教訓自己,僅此而已,當下歡喜不已。襲人是個謹慎的老好人,讓她教訓人,和沒有一樣。
狀元怎麽了?在這府裏面,還是得聽太太的!芳官心裏很是得意。
襲人也很詫異,讓自己來管教芳官?芳官哪裏是服管的!賈寶玉卻很是高興,說道:“太太可是明事理的,這樣的女孩兒,斷斷是不能攆出去的,隻有留在大觀園裏才好。”
外面小丫頭卻來報道:“三爺去了太太那裏了!想必是不想罷休的。”
芳官慌了神,眼裏滿是祈求:“二爺……”
賈寶玉強自鎮定:“不要慌,沒事的。”
晴雯冷眼旁觀,心裏膩歪,這個芳官,委實不知道輕重,實在張狂。襲人目視晴雯,讓她不要說話,晴雯撇撇嘴,自己出去了。
王夫人聽到賈環過來,心裏知道賈環不肯善罷甘休,但她是當家太太,自然有底氣。
“讓環哥兒進來吧。”周瑞家的就趕忙把賈環請了進來。
賈環朝周瑞家的略一點頭示意,便進了正房,施禮道:“兒子見過太太。”
王夫人阖着眼睛說道:“可是爲了芳官的事情?”
“正是!兒子還請太太教訓一下這刁奴。”
話一出口,周瑞家的就覺得心裏一突突,三爺來者不善啊。
“不過是奴才間打架罷了,也值當你這麽上心?”王夫人摟草打兔子,連趙姨娘一塊罵,順帶捎上了賈環。
賈環卻似渾然不覺:“太太說的是。但這種刁奴,今兒敢辱罵姨娘,明兒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我已經讓襲人去教訓她了。别的不說,襲人還是很妥當的。”
賈環笑了:“襲人這個老好人,能教訓什麽?若是晴雯碧痕秋紋,兒子倒也省得往這來一遭了。”
見到賈環不滿意,王夫人也懶得應對:“這事就這麽着了。怎麽,我這個做母親的說話不好使?”
孝字當頭,賈環當然無可奈何了。但還是說道:“太太既然這麽說,那兒子自然無話,隻是經此一遭,怕是下人們人心浮動,若是人人如此,那該如何?”
“你一個爺們,好好做官就是了。家裏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聽到王夫人這麽說,賈環依舊笑道:“家事不平,兒子也無心做官。”
“你二哥院子裏的事情,你還想插手不成?”王夫人話中隐隐帶着怒氣了,賈環的笑容在她看來分外刺眼。
得!賈環等的就是這句話:“既是這樣,兒子也無話可說。那既是這樣,以後兒子院子裏的事情,是不是别人也不能插手?”
王夫人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敢情賈環在這等着她呢,他想幹什麽?想分家不成?若是這樣,她真要仰天大笑了。
“你待如何?”
賈環說道:“兒子也不求其他,隻想安穩過自己的小日子。”分家的意思已經開始隐隐出現。
王夫人心中充滿了不安的期待:“你梨香院不是小廚房都開了麽,你還想怎麽樣?”
賈環愁道:“雖然小廚房開了,可兒子的俸祿卻還要歸到公中。雖然沒幾個子兒,但兒子院子裏的下人也不少,開銷也緊。”
“你二嫂子還能少了你們的月錢不成?”
“這倒不曾!但日常賞錢什麽的,兒子總不能再找二嫂子去讨吧。”
周瑞家的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都不說。王夫人看了她一眼,說道:“你的俸祿以後就留着吧。但你也别找你二嫂子要月錢了。”
賈環搖搖頭,說道:“那可不成!大老爺那邊的月錢都能支取,到兒子這,怎麽就沒了呢?若是分了家,兒子自然無話可說,可是眼下不也沒分家麽?”
分家兩個字終于被賈環說出來了,王夫人心裏一陣熨帖:“若真要分家,你還能分到什麽?咱們家裏的狀況想必你也知道,除了那個園子值點銀子,但那是給你大姐姐的。其餘也沒個值錢的東西,你還指望能分到什麽?”
打死不松口,想從老娘這裏分到什麽好東西,你别妄想了!
賈環卻很認真地說道:“家裏的狀況,兒子哪能不知道!别的不說,單看大伯,兒子就知道了。而且咱們家裏還有大哥家那邊,寶二哥那邊,兒子也不敢妄想。倒是之前兒子自己存錢買了五十畝地,這個兒子想自己留下。”
見到賈環如此上道,王夫人卻心裏警覺,但一時又不知道哪裏疏漏了,但轉念一想,他賈環不分家裏的東西,終歸是好事。
“既如此,我允了。你以後的銀錢不用交公了,但月錢也别找你二嫂子支取了。若是不肯答應,那就一切照舊!”眼下賈環雖然隻是個六品官,以後也可能做到高位,但王夫人已經不指望賈環能照看賈寶玉這邊,所以她自認爲是無欲則剛。
賈環施禮道:“既如此,兒子就沒什麽事情了。晚些時候兒子禀了老太太和二嫂子,以後就不從公中支取銀子了。”
“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