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十五過完,金陵的氣氛就開始進入了一種莫名的緊張狀态。這是三年一次,必須要經曆的。每每這個時候,金陵就開始各種謠言和傳言。
青雲樓上,幾個食客正在高談闊論。大比之年,所讨論的話題自然離不開科考了。
一個略胖的員外模樣的人說道:“今年春闱,我看啊,這狀元必定出自咱們金陵!我看,賈解元就很有可能奪魁!”
旁邊一個馬臉中年人附和道:“錢兄說的極是!本科狀元,非賈解元莫屬!”
但另一桌的食客明顯有不同意見:“幾位,我看不見得吧。你們南直隸的解元賈環,我看來啊,那是借了貴妃的東風才能得中解元!想拿狀元,我看能上榜就不錯了!相比較之下,我們浙江那邊的解元馮秋水,才有可能。”
浙江畢竟也是科舉大省,馮秋水也是狀元的熱門人選。但這樣诋毀賈環,另一桌的本地人可就不幹了。
馬臉中年人大聲說道:“賈解元借東風?賈解元可是錢禦史的高徒,而且那文章一直貼在貢院門口呢!不服氣就去看看!”
那桌浙江人卻是懶洋洋地說道:“那種文章,不看也罷!想來也沒什麽好看的。有個高官老師,貴妃姐姐,肯定提前得了考題,找人做了文章,說不定還提前和考官通了關節!那賈環能自己完成一篇文章不能,我都有點懷疑了!”
這陰謀論很有市場,當初賈環中解元的時候,就有過這種流言,隻是南直隸國子監和江甯縣學裏面的生員對賈環的文章甚是佩服,才逐漸壓了下來。沒想到,這種流言竟然在外地更有市場。
現下浙江人已經知道賈環的姐姐是宮裏的貴妃,老師是朝廷的四品高官,輿論導向很是不利。
不過這也不能怪賈環,他生在賈府,姐姐做貴妃不是他能把控的,老師雖然是自己找的,但賈環也沒想到錢雨本能複職高升。幸運的是,錢雨本教的好,而且賈環自己也争氣。
當下又有幾個人來湊熱鬧:“這幾位想必是浙江來的朋友了。江浙地區都是科舉大省,但我們江西也不是吃素的,我看,我們江西的解元李一鳴更有狀元相。”
這桌人雖然表面和氣,但其實也是不服氣的。三大科舉強省,在前明的時候在金榜上就占據了大多數名額,所以自然有底氣說話大聲。
但其餘的布政使司也不可小觑,北直隸,山東,河南,都是不可小觑的地方。
幾天之前,賈環就開始進入考試狀态了。梨香院進出方便,賈環經常去找錢重海切磋時文。
每每錢雨本點評的時候,錢重海都大氣不敢出,因爲每次賈環都勝過他。
等到二月初,賈環又跑去了錢府。
錢雨本看完賈環的制藝,滿意地說道:“賈環,你這次會試中試有望。”賈環壓制住内心的小歡喜,躬身說道:“借老師吉言。”
然後錢雨本話風一轉,對着旁邊站立的錢重海說道:“重海,你這次兩兩之數。要看造化。”
錢重海額頭冒汗:“兒子知道,定全力以赴。”
錢雨本揮手說道:“行了。你們去吧。下面的時間,不用再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制藝上面了,要勞逸結合。”
賈環躬身行禮道:“多謝老師指點。”
王夫人處,頗有點愁雲慘淡的感覺,眼看着賈環要去春闱大比了,自己的兒子寶玉竟然還是一點進益都沒有。
沈盤年前已經辭館,賈寶玉就像放了羊一樣,眼看着正月都出了,全家人的心思現在都放在了賈環的身上,賈寶玉竟然全然不知,恐怕還在暗暗歡喜。
想到這裏,由不得她這個當娘的不歎氣。
那邊周瑞家的現在也是主意全無。賈環少年中舉,已經呈現一飛沖天之勢。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賈寶玉能夠争氣,不說超過了賈環,但至少也不要差得太多,要不他們做什麽都沒有用。
回到家中,賈環就開始仔細揣摩閱讀錢雨本和賈雨村給準備的翰林院的文章,這些都是大有裨益的。
忽然門口的馮柱風一般地跑到了梨香院,氣喘籲籲,大冷天竟然還有些汗了。
彩雲看着他很是奇怪:“你不在大門,跑梨香院來幹什麽?”
馮柱喘着粗氣說道:“外面來了個人,說是三爺的同窗。我不敢耽誤,就趕緊來通報。”
彩雲趕緊進房去通知賈環。
門外面,來的是顧青鋒和魏大凡。兩個人一個江西人,一個浙江人,過了十五就往金陵趕,但大家都是第一次來參加會試,沒有經驗,等到了貢院周圍,發現客房早就被住滿了。顧青鋒正在周圍到處亂竄着找房,正巧遇到了同樣遭遇的魏大凡,兩個人俱是臉皮薄,不想麻煩别人,但實在是沒有空房了,隻好坐下想轍。
“要不去賈兄處借住一下如何?想來他不會拒絕。”魏大凡猶豫着提了這個建議。
顧青鋒還是有些抹不開臉面,他在國子監與賈環雖然是同桌,但交情實在是一般,聽到魏大凡這樣說,也很是猶豫:“行麽?”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魏大凡霍然起身道:“我已經決定,去賈兄處投宿。顧兄你與不與我一起!”
這氣勢才像魏大凡本人,顧青鋒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也站起來說道:“同去。”
也幸好有賈環這個土著,要不他們就得去城外的廟裏借宿了。
賈府的地址很好打聽,大名鼎鼎的榮國府,金陵哪個不知?待到了賈府大門,兩個人才發現賈府的豪富,寬敞闊氣的大門,門口有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門房也是好幾人,還有粗壯的護院在門前晃蕩。
魏大凡面色如常,上前略施一禮,說道:“煩請通傳一聲,賈解元國子監同學魏大凡,顧青鋒來訪。”
聽到是賈環的同窗,門房衆人都不敢怠慢。馮柱更是風一般地往梨香院沖去,唯恐别人搶了這個差事。
得到了馮柱的通傳,賈環也趕忙迎了出來。雖然已經出了正月,但天氣卻依舊寒冷。到了門口,就看見魏大凡和顧青鋒正哈着手取暖。
賈環瞪了門房衆人一眼,趕忙來到兩個人面前,告罪道:“弟有失遠迎,緻使兩位兄長在外受冷,真乃罪過也。”門房裏的人卻也很是委屈,他們哪敢上前和舉人老爺搭話呢。
魏大凡忙說道:“是我二人來得唐突。”
賈環看着兩個人大包小包的樣子,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已經經曆過褚凡年來金陵趕考的樣子,這兩位想必也是沒經驗,來得晚了,就沒找到附近的空房。
當下賈環就說道:“快屋裏說話。”然後沖着門房喊道:“來兩個人,拿一下東西!”
馬上就沖過來兩個人,點頭哈腰地說道:“願爲三公子效勞。”賈環并不認識,就面無表情地說道:“跟在我們後面。”然後就拉着魏大凡和顧青鋒直奔梨香院。
進了府,賈環邊走邊說道:“兩位兄台來得正好,會試之前就不要去找客房了,與我同住。我院子裏還有幾間空房,下面的時間,我們正好可以相互砥砺學習。”
聽到賈環如此說,顧青鋒也有些感動。他和魏大凡是來投宿的,賈環卻主動開口留人,免了他們的尴尬,還借口能夠相互學習,真是給他們留了足足的顔面。
到了梨香院之後,門房的人就回去了。賈環招呼彩雲說道:“這是我國子監的兩位同窗,來參加春闱大比,魏兄和顧兄。”
彩雲趕緊施禮道:“見過魏老爺,見過顧老爺。”做了舉人便可被稱爲老爺,這讓二十出頭的顧青鋒很不習慣,但他看了看魏大凡,卻發現魏大凡并沒有什麽異常,想想也是,魏大凡都三十多了,年紀在那裏擺着呢。
賈環接着說道:“魏兄顧兄,你們暫住廂房如何?”
魏大凡說道:“都可以的。我和顧兄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就很好了,不能再要求更多。”
賈環笑道:“既然到了這,就别再見外了!”然後就吩咐彩雲去收拾房間,然後又讓兩位婆子準備晚飯。
彩雲應了一聲,就趕緊去忙活去了。
小紅見到又來了兩個舉人老爺,就悄咪咪地問彩雲道:“彩雲姐姐,這兩位老爺要住幾天啊?”
彩雲敲了小紅的腦袋一下,說道:“别亂問。都是三爺的同窗呢!先去鋪床去!”
小紅癟着嘴去了,不過心裏又很快活,三爺來往的人越來越厲害了呢。
賈環把魏大凡和顧青鋒帶到上房,說道:“魏兄,顧兄且暫坐片刻,待我去和老太太與太太說一下。”
這是應有之意,魏大凡說道:“賈兄且自去,我二人正好烤烤火。”上房有火盆,甚是暖和。
賈環看了一眼火盆,就先出門了。
顧青鋒往火盆邊一湊,頓時就覺得舒服了許多:“魏兄,到底還是賈兄。看來之前我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魏大凡說道:“顧兄能這麽想,可見心性又進步了許多。我等本不該存有門戶之見的。”
顧青鋒眼神飄忽:“魏兄說的極是。”
魏大凡看着顧青鋒有些不對勁,就說道:“顧兄,你這是?”
顧青鋒伸手拿過火筷子,從火盆裏扒拉出幾個小芋頭,笑道:“我見賈兄離開之時,對這火盆甚是戀戀不舍,就知道内有乾坤。哈哈哈,還真被我發現了。”
魏大凡哭笑不得:“此非君子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