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來,王帽隔着窗戶發現數十裏外的那片雲霞似乎往後退了一些。他心中一動,立刻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出了屋子。
天氣晴好,隻有遠處那片雲霞周圍有些五顔六色的薄霧,把那團雲霞朦朦胧胧的遮在了裏面。
從昨晚它與那冰牆的距離來看,明顯往後退了不少,已經退到了冰牆後面。
是林師叔做得手腳?
他想起昨晚與林逾靜的對話,心裏嘀咕了一聲。
“不是我。”
林逾靜從連廊拐角處轉出來,望着那片雲霞說道。轉頭看了眼王帽,又道:“你穿少了。”
王帽頓時感覺有股寒意鑽進了身體裏面,凍得骨頭隐隐發疼。
“真冷!”
他裹緊身上那件單衣,忙不疊鑽進了屋裏。
修行者本不應該懼怕寒冷。但這裏是北地,是連鐵劍、盔甲都能凍爛的大雪原!像林逾靜這種禦神境的高手,自然能抵禦。但像王帽這種紫府元鼎隻有區區兩三階的禦府境弟子,到了這冰天雪地裏面還是會被凍得瑟瑟發抖。
自從飲馬河上起了那堵冰牆,北地的氣候一下子變得冷了起來。放在以往,這季節會有很多人去飲馬河上鑿冰下網,從冰窟窿裏面拉出一網一網的大魚。但在今年,那冰牆邊上卻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妖族從冰海引來海水倒灌,連帶着飲馬河裏的水凝結成冰,立起冰牆。但在那些河水裏面,卻一條魚都看不到。
有人說是妖王吃光了河裏的魚。妖王複活以後饑餓難耐,一口氣吸幹了飲馬河裏的水,把水裏的魚留在口中,又把河水吐出來,溫度驟降,凝結成冰,變成了現在的冰牆。
沒有人見過妖王的樣子。但憑借着想象,北地的百姓們将其視爲神一樣的存在。
王帽進屋以後很快穿好衣服,又走了出來。林逾靜從懷裏摸出一個淡黃色的藥丸,遞給王帽說道:“此物能禦寒,是鎮北軍專門從千浔峰求來的。”
王帽接過那藥丸端詳了一番,又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自言自語道:“這個——不就是個蛋黃麽?”
林逾靜道:“千浔峰上有位煉丹師特别喜歡蛋黃,無論什麽丹藥,隻要是經他之手,基本上都會被他做成蛋黃的樣子。”
王帽心想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竟然還有人有這種癖好。一邊想着,一邊将那“蛋黃”塞進嘴裏咽了下去。
“還是五香味的!”
他神色一怔,不由得多嚼了幾口。
街上冷冷清清,人單影隻。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人們醒來以後大多會在床上賴上一會兒。尚若床上睡着的是兩個人,那可能會起的更晚,甚至大半天都會黏在床上。
走過街角包子鋪的時候,林逾靜忽然停了下來,摸了摸身上,但沒找到一個大子兒。轉頭向王帽說道:“你有錢麽?”
王帽腦子一抽,脫口說道:“你要借麽?”
話一出口,頓覺有些不妥。他以前在禦鼎山上做慣了買賣,現在林逾靜突然問他有沒有錢,他想都沒想便順口回了一句。
林逾靜神色一滞,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說道:“先借一點兒應應急,等回到禦鼎山以後——”
他話到一半噎了一下,因爲在禦鼎山上他也沒錢。自古聖賢皆貧賤,但又看不上錢。他是個讀書人,又是涿光峰上的長老,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錢了。
“等回到禦鼎山以後我不會告訴别人的!”
王帽從懷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嘩啦嘩啦倒出一把,神氣十足的拍到桌子上說道:“老闆,來幾個包子!”
那老闆擦了擦手來到前面,低頭看見了桌子上的一把大錢,頓時愣在了原地。須臾之後,皺着眉道:“兩位爺,你們是要買包子,還是要買我這包子鋪?”
桌子上有銀子、金子,甚至還有幾顆珠子,足夠買下包子鋪兩遍。
王帽當然知道給多了錢。因爲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夠“借錢”給林師叔,當然是越多越好。
“隻要包子,不要鋪子。”
王帽笑嘻嘻的端起兩屜包子,遞到林逾靜面前說道:“師叔,輕慢用。”
他本以爲林逾靜會勸他放下一屜,但沒想到林逾靜居然自己也端了一屜,伸手抓起一個,毫不猶豫的塞進了嘴裏。
“香!真香!”
在王帽充滿驚奇的目光中,林逾靜直接吃光了整整一屜!
王帽看了眼籠屜上的那些包子,心想這麽大的包子,這麽大的籠屜,自己撐死了也就能吃三個。但這位溫良儒雅向來不食人間煙火的“林師叔”,卻一改讀書人的風範,居然一口氣吃了整整九個!
林逾靜見他皺着眉頭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淡然一笑,說道:“二十年前,我和你白師叔一起來北地追殺那隻千年雪妖。當時,我們兩個在大雪原上餓了整整半月。将那雪妖誅殺以後,一起找了戶農家,吃了人家整整三大鍋包子!現在想來,真是讓人懷念!”
他目光中流露出向往之情,又從籠屜上拿了一個,咬了一口說道:“來來來,你也嘗嘗,趁熱吃!”
……
兩個人邊走邊吃,邊吃邊聊,兩個包子下肚以後,來到了那座客棧門前。
那客棧還是緊閉着門,門前冷冷清清。林逾靜左右看了看,見那客棧确實在設計的時候費了一番心思。通過風水方位之術,把自己“隐藏”了起來。
兩個人轉到客棧後面,林逾靜散出神識進入院中,确認沒人之後,輕輕一躍翻過院牆,進了院子裏面。
王帽指了指院子正中的地方,說道:“昨天夜裏,那八個紫衣人便是站在這裏。”
林逾靜祭出千玑文,随手捏了個“尋龍訣”,有一行小字從千玑文中飛出,落在王帽指着的那處地方。
片刻之後,那行小字飛回竹簡。林逾靜搖了搖頭,說道:“他們打掃的很幹淨。沒留下任何氣息。”
擡頭看了眼客棧,又道:“我們去客棧裏面看看。”說罷,當先朝那客棧走了過去。
王帽想起昨天夜裏看到的一幕,微微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見林逾靜已經跨過門檻,眼看着就要剩下他自己,忙不疊朝四周看了一眼,跟了上去。
客棧裏面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從房梁上垂下的蛛網以及地上的塵土來看,似乎已經閑置了很久。
王帽盯着地上看了幾眼,說道:“我明明看見他們進了屋子,但這地上怎麽沒有腳印?”
林逾靜吹起些灰塵,伸手接住輕輕一撚,說道:“他們壓根兒沒進屋子。”走出屋子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們去那酒樓上面看看。”
酒樓還未開門,林逾靜直接飛了上去。
須臾之後,輕輕一笑,又從上面落回到了院子裏面。
“是它在搗鬼。”
他将一顆紐扣大小的珠子遞到王帽手中,說道:“那人提前算到了你會去酒樓上面偷看。于是,便事先在上面做了手腳。這珠子名叫‘幻彩珠’,能夠擾亂人的視線。酒樓裏面的燈光照在這幻彩珠上,讓你誤以爲那些人走進了客棧。”
王帽捏起那顆珠子對着太陽看了幾眼,說道:“那些紫衣人呢?還有那個黃眉老者,也都是幻覺麽?”
林逾靜道:“幻彩珠隻是讓光線發生扭曲,并不能亂人心志。這種東西多用來布置在修行者的洞府中,通過讓光線發生扭曲,讓太陽直接照進洞裏。”擡頭看了眼那酒樓上面,又若有所思的說道:“那人能将光線扭曲的角度算的如此準确,實在是令人歎服!現在看來,他是故意想讓你看到那八個紫衣人以及那個黃眉老者。我們很可能已經進入了那人事先做好的局中。”
王帽心裏一驚,呆呆的望着那顆幻彩珠看了幾眼,問道:“接下來怎麽辦呢?”
林逾靜道:“既然已經入了局,就先安靜下來。那人給我們安排了第一步,就會接着給我們安排第二步。在這之前,我們最好能查清那人的底細,以及那個黃眉老者的來曆。知道了他們的底細,便不難猜到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這時,院子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響。王帽剛想往屋裏走,被林逾靜一把拽住,帶着他飄身上了酒樓,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飛回地面,從酒樓後面轉了出來。
酒樓還未開門,但門前多了兩個乞丐。沿着酒樓往前,那客棧門口也蹲了一個乞丐。那乞丐看起來又瘦又弱,似乎來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到。他見林逾靜和王帽從遠處走來,頓時扯開嗓子喊道:“兩位大爺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我這無家可歸的人吧。”一邊說着,一邊漫不經心的向前邁了一步,擋在了林逾靜身前。
林逾靜轉頭看了王帽一眼。王帽心領神會,取出幾顆銀子遞給那乞丐,閃身從那乞丐身邊轉了過去。
兩個人走出去一段,王帽說道:“那幾個乞丐不會是那人安排的吧?”
林逾靜道:“酒樓門前的那兩個不好說,但是客棧門前的那個,肯定不是。那是個女子。”
王帽心裏一驚,問道:“女子?我看着明明是個男子啊!而且聽他的聲音,肯定是個男子!”
林逾靜笑道:“他雖然把脖子圍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到他的喉結。但他像你伸手要錢的時候,那雙手腕比你的都白皙、嫩滑。”指了指他懷裏的錢包,又道:“是不是個女子,你打開那錢袋子看看就知道了。”
王帽心裏面又是一驚!心想這和錢袋子有什麽關系。一邊想着,一邊掏出那個鼓鼓囊囊的錢袋打了開來。
袋子裏面多出了一枚翠綠色的耳墜。
“剛才你遞給她錢的時候,他悄悄放進去的。”
林逾靜取過那枚玉墜看了幾眼,稍稍一頓,說道:“是浣花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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