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城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大雪紛紛揚揚下了整整一夜,把整座皇都城變成了一片白色。
大雪紛飛天氣,最令人愉快的事情莫過于圍在火爐邊上吃一頓火鍋。如果還能找一處高地,找個靠窗的座位,一邊欣賞從天而降的鵝毛大雪,一邊吃火鍋,那便是這個冬天最值得期待的事情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從皇都城南邊的入口處駛進來一輛牛車。趕車的是一個老者,滿面灰塵,顯出被煙熏火燎的顔色,兩鬓蒼白,形容枯瘦。雖是天寒地凍的節氣,但那老者身上卻隻穿了一件單衣,腳上的草鞋也還沒來得及換,十個腳趾凍得通紅,仿佛随便一碰便能從腳掌上掉下來。
那老者身後的大車上裝了滿滿一車木炭,那是他在南山砍了大半年後燒制而成的木炭,趁着這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時候,第一個趕來了皇都城,想要賣個好點兒的價錢,好喂喂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以及那頭瘦的皮包骨頭的老牛。
然而,這場雪來的太過匆忙,比起去年的第一場雪整整提前了半個多月,很多點的起爐子的大戶人家都還沒把爐子拿出來。那老者從半夜出發一大早來到皇都城,在城裏面轉悠了小半天的時間,卻連一斤都沒有賣出去。
城裏面火鍋店的木炭生意被幾個官老爺的親戚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像他這種既沒關系又沒有錢财可以打點的外來人員壓根兒插不進去。平時别說是打那火鍋店的主意,便是不小心離得近了些,便會招來一頓毒打。有時候趕上那些官老爺不高興,還要陪着笑臉留下點兒“買路錢”,否則,很可能會在挨上一頓打後被人掀翻一整車炭。
有幾個大戶人家的太太出門看了幾眼,但給出的價格實在太低,甚至不夠他和那頭老牛吃頓飽飯。有人甚至強行卸下了兩大筐,說是先燒燒看,如果燒的可以,過幾天再來的時候一并給錢。
像這種話他已經聽了不下十幾次,雖然每次都是一樣的話,都是一樣的明搶,但他毫無辦法。
在一個太太罵罵咧咧的聲音中,他使勁兒抽了那老牛幾下,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和那老牛踉踉跄跄的逃了出來。
繞過那些繁華之地,躲過那些大戶人家,再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官老爺們把持着的火鍋店,他和那頭累的快要走不動的老牛來到了城牆根下的爛泥中。
那些鋪着青石磚的地方他走不習慣,走在上面心裏面不踏實。隻有到了這爛泥裏面才能放下心來,不用去擔心那些官老爺,也不用去擔心那些官太太。
然而,他今天的運氣實在有些太背。就在他剛剛支起車子,準備讓那頭老牛歇一歇喘口氣的時候,卻發現在數十丈遠的地方出現了一座酒樓。他向前走了幾步,伸長脖子仔細看了一眼,雖然不認識字,卻在那面嶄新的旗子上看見了一個火鍋的圖案。
“這——”
他心中一驚,忙不疊朝四周看了看,心想這城牆根下如此偏僻之地,平常都是乞丐和野狗搶食的地方,怎麽會有一座這麽氣派的酒樓呢?
正納悶兒的時候,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響。他心中一驚,又慌慌張張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隻見從遠處并排走來了三匹高頭大馬,馬背上坐着三個衣着華麗、抱着長劍的年輕人。七八個身形魁梧的大漢跟在那三個年輕人身後,走起路來搖頭晃腦,一副嚣張至極的樣子。
他一眼認出了中間的那個年輕人。那人姓趙,是皇都城一位正四品大員的外甥。跟在他旁邊的兩個是兩位巨賈的子侄,正是他們三個霸占了大半個皇都城裏的木炭生意。
“喂,那邊城牆根下的老東西,把車子趕過來!”
那姓趙的年輕人發現了賣炭老者,猛一下勒住那匹雪白色的馬,沖他喊道。
老者渾身哆嗦了一下,心裏面無奈的歎了口氣。心想這入冬以來的第一車炭,本想趁着這大雪天賣個好價錢,讨個彩頭,但繞來繞去小心翼翼的轉悠了大半天,還是叫他們給撞上了。
那趙公子做得是空手套的生意,以極低的價格強行收下賣炭人辛辛苦苦燒制的木炭,然後再以高于市價的價格賣給火鍋店老闆,從中賺取高額利潤。
賣炭老者聽見趙公子喊他,隻好把車子套好,趕着那頭老牛從爛泥中走了出來。
兩個彪形大漢來到車前看了一眼,拿起一塊木炭放在手中捏碎,又湊上去聞了聞,轉頭說道:“是今年剛燒的南山新炭,成色很好!”
趙公子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個油光锃亮的镯子,扔給那彪形大漢說道:“要了!”
那彪形大漢将那镯子往老者懷裏一塞,說道:“便宜你了!拉走!”
賣炭老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咚的接連朝那高高在上的趙公子磕了幾個響頭,帶着哭腔說道:“趙大爺,這是小老兒拿命 根子砍了大半年的積蓄啊!求求您老高擡貴手,就放過小老兒這次吧!”
那镯子看起來油光锃亮,但來皇都城賣炭的人都知道那镯子是用河床上的一種石頭磨制而成。在皇都城外六十裏外的那個小鎮上,這種镯子遍地都是,基本上與石頭的價格無異。别說換一車木炭,便是換一頓帶葷兒的飯菜都不可能。
因此,趙公子用這镯子來換這車木炭,基本上和明搶沒什麽區别!
那兩名彪形大漢見他跪在地上磕頭如搗碎,不由分說拉起那頭老牛便往回走,嘴裏罵罵咧咧的說道:“這镯子是我家公子爺珍藏的寶貝,别說買你一車木炭,便是買你一條老命你都得倒找給我家公子!”
賣炭老者連滾帶爬的撲上前去抱住一個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趙大爺,求求您了!您這相當于要了小老兒命啊!萬萬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那彪形大漢轉頭瞪了一眼,擡起腳便往老者頭上踹了過去,一邊踹一邊罵道:“老東西!活膩歪了吧!信不信爺爺把你和這木炭一塊埋了!”
那瘦的皮包骨頭的老牛見自己朝夕相伴的主人被人踹來踹去,頓時瞪圓了一雙牛眼,憋足力氣叫了一聲,然後朝其中一人撞了過去。但由于身後拉着滿滿一大車炭,隻向前跨了半步,便被那大車拖住,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
那彪形大漢被那老牛吓了一跳,頓時怒上心頭,又在那老者頭上狠狠地踹了幾腳。那老者吃不住勁,雙手一松,撞在身後的城牆上,頭上、臉上頓時沾滿了鮮血。
那彪形大漢見那賣炭老者又撲過來,生怕被他濺一身血,忙不疊跳到一邊,指着那老者罵道:“老不死的,真是活膩了啊!行,爺爺我現在就送你上路!”
說罷,和旁邊那名彪形大漢一起使勁兒朝那大車推去,想要将那滿滿一大車木炭推倒。但兩個人憋紅了臉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大車仍舊紋絲不動。轉頭另外一邊一看,隻見那賣炭老者的兩隻腳深深陷在爛泥中,瘦骨嶙峋的身子弓的像一張拉滿了的弓,死死地抵在了車上。
“好啊,你這老不死的,居然還有點兒力氣!”
那彪形大漢雙手叉腰,帶着一絲玩味說道。說完以後,轉頭朝跟在趙公子身邊的那幾個人喊道:“哥兒幾個都過來搭把手,把這老東西埋在底下!”
那幾個人擡頭看了眼趙公子。趙公子饒有趣味的點了點頭,似乎很想看見那賣炭老者被埋在車下,說道:“去吧,埋結實點兒!”
那幾個人立刻挽起袖子跑了上去,七八個人排成一排抵在車上,其中一人喊了一聲,一起使勁兒推了一下。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那大車居然還是紋絲不動,甚至比剛才那幾個人沒過來時還要穩當。
那帶頭的漢子啐了一口,嚷道:“他媽的,這車還真有點兒分量!你們幾個最近是不是又去醉春樓了?一個個和提不上褲子一樣!”
說罷,又喊了個号子,一起卯足了力氣推了上去!
大車還是紋絲不動。
那帶頭的漢子喘着粗氣提了提褲子,繞到那大車後面一看,隻見那大車後面居然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頭戴鬥笠、手持長劍的人。
那人松松散散的倚在大車上面,一副恹恹欲睡的樣子。手裏那把長劍看起來價值不菲,劍鞘上鑲了不少花花綠綠的寶石。
那大喊張口罵道:“草他媽的,怪不得老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都推不動呢,原來是你這狗東西在作祟!”轉頭朝那幾個推車的漢子喊道:“哥幾個兒都來這邊,有人送上門來了!”
那幾個漢子朝掌心吐了口吐沫,兩手合在一起使勁兒搓了幾下,挽起袖子大搖大擺的走過來道:“是誰又送上門來了?連趙公子的路都敢攔,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麽?”
這時,有個漢子忽然皺了皺眉,悄悄地湊到那帶頭的漢子耳邊說道:“豹哥,這人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出現,似乎來者不善啊!”
被稱作“豹哥”的帶頭漢子看了眼那人手裏的長劍,稍稍猶豫了一下,說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趙公子的東西?”
那人頭也不擡的說道:“趙公子?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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