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鼎山把石青峰藏了六年,終于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這當然是禦鼎山掌門的主意。
在這之前,禦鼎山隐瞞石青峰大巫後裔的身份秘密,是怕他被妖族引誘,以妖法激活他元神上的大巫烙印,爲妖族所用。
作爲凡人或者修仙之人,無論是武聖人還是從北溟走出來的戰神——石玄鳴,都沒能破解元神上的大巫烙印。
人道循天道而行,在巫妖覆滅,人族中興的時代,天道自然不會允許大巫元神的存在。
武聖人、石玄鳴依天道而行,所以逃不出天道懲戒。
但妖族不同。每一位妖王都是飛升失敗之人,都是被天道抛棄或者嫌棄了的人。
天道抛棄了妖王,妖王同樣抛棄了天道。于是便有了像赤木山王、紫睛山王、血尾山王那樣的怪物。
就像白猿山王說的那樣:“打碎這方寸天地,才是唯一出路。”
這方寸天地,便是人族肉身,凡夫之軀,天道準則。
月映天聽見了白猿山王與石青峰的對話,天阙劍也聽到了白猿山王的話。妖族想把石青峰留在北地,所以天阙劍從雲層中現身出來,阻止了赤木山王。
石青峰在懸崖邊上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來到大熊山,跌進了十拳潭中。
一步入潭底,待了整整十日。
寺中有僧人一百零三,石青峰在潭底念經一百零三遍。
十日之後,又從寒潭跌入沸水,也是一步入潭底,也是整整十日。
那人殺了一百零三條性命,石青峰又在潭底念經一百零三遍。
前面一百零三,是超度;後面一百零三,是還債。
二十日後,水潭中走出一個人來,一個像石青峰,卻又不是石青峰的少年。
那少年披頭散發,衣衫褴褛,面色蒼白至極,幾乎看不到一點兒血色。但在他眸子深處,卻有一抹仿若剛剛降生一樣的神色。就像一個嬰兒剛剛來到這世上,看一切都是新的,看一切都不害怕。
“你回來了。”
童無忌沒有像之前那樣稱呼他“十二”,也沒有稱呼他“石青峰”或者“青峰”。面對眼前這個在十拳潭中待了整整二十天的少年,他不确定應該怎麽稱呼他才好。
十餘天前,他從雲涿光口中知悉了整件事情。
“師父,我餓了。”
石青峰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嘴角微微翹起,說道。
童無忌神色一怔,頓了一下,說道:“叫我無忌吧,還是無忌聽着習慣。”
兩個人并排着在桃花林中穿過,來到院子裏一看,石青峰有些詫異。
院子裏擺了滿滿一桌子菜,還有大半桶米飯。就像童無忌早就知道石青峰會在今天出來。
童無忌見他站在門口猶豫不前,笑道:“剛做好的,每天都做。”
……
石青峰吃光了桌子上所有的飯菜。就連盤子裏的菜湯也都倒進盛米飯的桶中,和着米飯扒了個精光。
他其實沒有那麽大的飯量,但卻吃光了所有飯菜。
“我想去小熊山一趟。”他放下盛米飯的木桶,擦了擦嘴說道。
“去吧,小心點兒。”
童無忌說的是讓他出手時小心一點兒,不要打壞了二熊。
約莫一炷香後,小熊山方向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撞擊之聲。
童無忌爬到院子後面那顆仙桃根上看了一眼,隻見小熊山上有片徑達數裏的密林變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模樣。就像人頭上掉了一塊頭發,與周圍一比顯得格格不入。
“不愧是我童無忌的徒弟!”
他心中一樂,差點兒從樹上跌下。站穩身形後從樹上摘了一片桃葉,放在嘴中吹出了像鳥兒一樣歡快的叫聲。
有隻過路的黃鹂鳥被那以假亂真的聲音吸引過來,落在離他不遠的一根新枝上和了幾聲。
啼聲婉轉,歡快活潑,如這初夏的景色一樣,叫人不勝歡喜。
……
回到千丈岩時,石青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月微瀾。
月微瀾一反常态,換了身白色的衣服。站在懸崖邊上被風一吹,就像幾瓣沒了根莖的花瓣兒。
石青峰見慣了她穿紅色,現在見了那道白色,感覺有些陌生。
“你來了。”
石青峰向前走了幾步,但與月微瀾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離。頓了頓,又道:“那邊風大,去屋裏吧。”
月微瀾轉過頭來打量了他一眼,見他比之前瘦了許多,鼻子一酸,趕緊轉過了頭去。
“路過這裏,順便過來看看。”
月微瀾仰了仰頭,讓山風能夠吹到眼睛,又道:“之前那件事情,霜兒和我說了。但是,我不原諒你。”
石青峰心裏一動,微微皺了皺眉,輕輕的“哦”了一聲。
他哪兒猜得到女孩子的心事!
我不原諒你,并不是因爲那件事情本身。但石青峰并不知道這個道理。
“禦鼎山要舉行‘青山論劍’,你參加麽?”
月微瀾稍稍鎮定了一下,望着懸崖那邊問道。
“參加!”
石青峰毫不猶豫的回了一聲。
從十拳潭中出來以後,他對一切充滿了興趣,對一切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欲望。即便還不知道“青山論劍”是怎麽回事,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那就好。”
月微瀾眸子一亮,輕輕的應了一聲。然後祭起仙劍,消失在了懸崖那邊。
雖是以鳍作足,登山砺石,隻要還想往上,那就好。
石青峰望着懸崖那邊愣了一會兒,想起小時候問師父說:“懸崖那邊有什麽?”
師父說:“懸崖沒有那邊。”
現在,他感覺懸崖有了那邊。
月微瀾走後不久,霜兒背着一個包裹出現在了窗前。
石青峰正坐在窗戶裏面盯着那盆向日葵發呆,見霜兒忽然跳了出來,吓得趕緊往後縮了一下。
霜兒穿了一件淡黃色的衣衫。有點兒像向日葵的顔色。
他心中一動,心道:“爲什麽我會注意到别人衣服的顔色呢?”
剛才月微瀾來的時候,他見那身白色有些眼生,禁不住多看了幾眼。現在霜兒穿了一身淡黃色的衣衫,他也感覺有些眼生。
“原來讓我感到眼生的不是那些顔色,而是關心别人衣服顔色這件事情!”
他恍然大悟,眉頭一松,禁不住又對着霜兒多看了幾眼。
“你看我做什麽?我就那麽好看麽?”
霜兒沖他做了個鬼臉,笑道。
石青峰忽然感覺霜兒真的很好看!眉眼中既有師父陳玄清的英俊倜傥,又有師娘雪千浔的超凡脫俗。若不是那副大大咧咧、古靈精怪的脾氣,定是一個落落大方,賢淑溫雅的大家閨秀!
“好看!真好看!”
石青峰把目光稍稍拉低了些,說道。
霜兒眼珠一轉,忽然撅起了嘴,道:“你說的人還是花?”
“當然是花!但是——人比花更好看!”
石青峰擡起頭來,一眨不眨的盯在霜兒臉上,直看的她雙頰绯紅,眼含春色,怯羞羞的轉過了身去。
霜兒長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端着粉色木劍,動不動就四沖亂撞的小姑娘了!
石青峰感覺自己錯過了很多。
有事,也有人。有别人,也有自己。
“你怎麽來了?”
石青峰把那盆花往旁邊挪了挪,趴在窗台上對着霜兒說道。
霜兒轉身向前走了兩步,也趴在窗台上,與石青峰四目相對,伸手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道:“我聞見這裏有發黴的味道,想把這屋裏的東西帶到外面曬曬。”
石青峰擡手在她額頭彈了一下,道:“去哪兒曬?”
霜兒道:“下山,找塊空地,攤開來好好曬曬!”
……
石青峰發現山路兩邊又濃郁了一些。
之前來青石路上覓食的松鼠還是那樣大膽,甚至攔在他和霜兒身前,站起來吱吱呀呀叫了幾聲,似乎在像他們攔路讨食。
霜兒從兜裏掏出一把花生放在地上,問石青峰道:“你知道它們剛才說的是什麽嗎?”
石青峰搖了搖頭。
霜兒一本正經的說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财!哈哈!”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山路很長,但石青峰此時感覺,山路太短。
兩個人在山下找了個飯館海吃了一頓。飯錢當然由霜兒來付,因爲這種跟錢打交道的事情,整座千浔峰上幾乎隻有她一人感興趣。
在修仙之人看來,除了長生都是小事。但在霜兒看來,似乎錢财比長生更加重要。
所以她成了千浔峰甚至是禦鼎山上人人皆知的财迷!即便是親娘老子也不放過,隻要有利可圖,定會被她壓榨一番。
哪怕是别人瞧不上的,看不到眼裏的,在她看來也是好的,也會被她如視珍寶一樣收藏起來。
吃完飯後,霜兒帶着石青峰來到了一間米鋪。進門以後直接沖掌櫃的喊道:“老闆,來十袋米!十袋面!”
那掌櫃的仿佛認識霜兒,聽見喊聲,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計,一溜兒小跑從櫃台後面跑了出來。
石青峰不解道:“霜兒,你買這麽多米面做什麽?山上一點兒都不缺啊!”
霜兒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罷,從兜裏摸出一根正四品葉的野山參,遞給那掌櫃的說道:“多出來的先擱你這兒,等下次再來的時候一塊算賬!”
說罷,撐了撐衣兜,把地上碼得整整齊齊的十袋米,十袋面,全部收進了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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