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骨頭往下掉的時候,躺在十八層門口的叫花子正好擡頭看了一眼。
他慌慌張張的從地上爬起來,雙手在屁股上抹了幾下,向上高高舉起,對準那根骨頭掉下來的方向,接住了一條黑狗。
叫花子一手抓住骨頭,一手按住狗頭,想把那骨頭從狗嘴裏拽出來。但那黑狗顯然不肯就範,它從第九層一直追到第十八層,現在眼裏心裏都隻有那根骨頭,見那叫花子拽着不放,立刻狂吠了幾聲,張牙舞爪的撲了上去。
叫花子從腰裏抽出根祖上傳下來的棍子,心想練了這麽多年的打狗棒法,今天終于見着狗了!
那朱姓男子與石青峰藏在一角,瞅了瞅十八層中形形色色的人們,最後把目光對準了那隻狐狸。
他自然不會蠢到去每一間鋪子裏面找那把鑰匙。從一開始,他就沒打那十九把鑰匙的主意。
他打的是那隻狐狸的主意!
血尾!
繼白猿山王、赤木山王、青翼山王、紫睛山王之後的第五位山王——血尾山王!
百餘年前,血尾山王在那場曠世大戰中無故失蹤,妖族隻道是它被人族誅滅,魂飛魄散化成了灰燼。
然而,在隔了上百年後,卻有人在敬言寺底下的牢獄中發現了血尾山王的蹤迹。并且,把這個消息秘密的送了出去。
傳聞在月圓之夜,血尾山王在吞下足夠的月光以後,身後會長出九條鮮豔如血的尾巴。
通過自身與生俱來的能力,它能将吞進肚子裏的月光化成月元,以月元催動九尾,仿若九把光劍,可在數十丈外取人首級。又能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劍陣,擋下從各個地方飛來的仙劍、仙器。
因此,隻要血尾山王能夠變身,便有希望打開通往第十九層牢獄的大門。
當年皇都城将血尾山王秘密囚在這暗無天日的十八層深獄之中,爲得就是讓它再也見不到月光,再也無法變身。
然而,在十三年前,血尾山王卻在一次天狗吞月時突然狂性大發,直接撞開了十九層的大門,讓裏面的東西順着底下那條通道溜進了皇宮裏面,在皇宮中引發了一場騷亂。
那次騷亂之後,敬言寺重新加固了通往十九層的大門,并且将裏面那條通道封死,除非神皇親自下令,誰都不能出入。
爲了防止血尾山王再次偷取月光,敬言寺又從天下各處找來一批“活死人”,也就是現在十九間鋪子裏面那些對世間毫無眷戀、對生死毫無顧忌的鎮守。
通過這些“活死人”身上的氣息,将十八層牢獄嚴嚴實實的封了起來,徹底斷絕了血尾山王與外面的聯系,再也無法變身。
因此,要想讓血尾山王再次變身的唯一辦法,便是把月光從外面帶到這牢獄裏面。
石青峰突然想起了今晚的月亮。
十五,正是月圓之時。有風吹過的時候,那月亮躲進雲層中待了一會兒。但那“一會兒”似乎有點兒太長了。
“血尾山王變身需要九九八十一口月光,我隻能吞下八十口。能不能變身,隻能聽天由命了!”
朱姓男子瞳孔一縮,眼神中露出凜然之色。然後,縱身一躍從二層跳了下去。
十八層牢獄中傳來一聲豬叫!
長而尖銳,吓得瞎子手裏的那隻烏龜趕緊把頭縮進了龜殼裏面。
“天降來客,是不速之客啊!”
瞎子捋了捋胡子,摸摸索索的站了起來。
茶館中賣唱的女子止住唱腔,端起桌子上已經涼了的茶水啜了一口,從頭上摘下一隻簪子,插到那把七弦琴上調了調音。
賭坊中帶瓜皮的掌櫃将白骨算盤打得劈啪作響,最後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貌似要虧了。”
飯館中掌勺的大嬸從刀架上取下一把鏽迹斑斑的菜刀,在磨刀的釺子上蹭了幾下,對那矮小男子說道:“把孩子們都叫出來吧,是時候了。”
那矮小男子從櫃子裏取出三個栩栩如生的紙人,在每個人頭上拍了一下,就見那三個紙人搖搖晃晃動了起來,跟着他走了出去。
鐵匠、裁縫、開落魄客棧的落第秀才、紅燭屋裏的女子……都從鋪子裏走了出來。
十八層中出現了一隻豬頭人身,青面獠牙的怪物!
那怪物像人一樣坐在地上,肚子越來越大,肚皮越來越薄,轉眼間從一層漲到了二層,仿佛随時都能撐破。
鋪子裏的人們眼睜睜看着怪物越來越大,卻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這時,旁邊忽然有根骨頭飛來,落在那怪物的肚子上彈了一下,被那怪物一口咬在了嘴中。
那黑狗飛身而至,正待朝那怪物臉部撲過去的時候,隻見那怪物突然大嘴一張,一道月光從裏面噴射而出,如瀑布一樣從其嘴裏噴了出來。
十八層頓時亮如白晝!
“快把它嘴堵上!”
叫花子喊了一聲,飛身而下!
其他人跟在叫花子身後,猶如落葉一樣紛紛而下,毫不猶豫的朝那怪物的面部撲了過去!
“砰——”
衆人耳邊傳來一聲巨響。接着,滿腹月華迸射而出,在場衆人裏面,除了瞎子之外全都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
原來,那怪物在衆人撲上來的時候,猛地吸了口氣兒,自己撐破肚子,讓肚子裏的月光全部洩了出來!
石青峰感覺眼前閃過一抹血色。
那血色越來越濃,就像牢獄裏面起了層血霧,似乎還帶了點兒血腥的氣味兒。
“砰——”
懸在牢獄正中間的那口大鍾掉了下來!
月光盡散,那口一人多高的鍾上出現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巨大身影!
八條尾巴,猶如從月光中沐浴過一樣,每條尾巴上都鍍着一層光芒。光芒裏面又仿佛有鮮血在動,血光融在一起,讓人看了頓覺頭暈目眩,仿佛随時都會暈倒。
在被囚禁了百年之後,血尾山王終于醒了過來!
石青峰感覺有道暴戾狂躁的威壓傳了過來,禁不住皺了皺眉,替十八層中的那些鎮守捏了把汗。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朱姓男子爲何要将他引來此處。而作爲一名人族的修行者,眼下這種情況到底該不該出手,到底該幫哪邊,他感覺有些迷茫。
“砰——”
血尾山王身下的那口大鍾徑直向後飛起,“砰”的一聲撞在了通往十九層的門上。
經過十三年前那場騷亂之後,皇都城将那大門加固了數次。因此,即便是那口銅鍾撞成了一堆碎片,但那大門依舊紋絲不動,甚至連點兒痕迹都沒留下。
從九層掉下來的那隻黑狗終于回過神來,再也不去想那骨頭。出于動物的本能,它沖那八條尾巴的狐狸狂叫了幾聲,然後身形一漲,變得和那狐狸一般大小,第一個沖了上去。
直接沖進了血尾山王的口中!
血尾山王漫不經心的嚼了幾下,鮮血順着嘴角緩緩流出,被它伸出舌頭一舔,卷進了嘴裏。
可憐那黑狗到死也沒明白,自己明明和那狐狸一般大小,明明是是瞄準了那狐狸的脖子,爲什麽撲到身前的時候卻突然出現在了那狐狸的口中?
那黑狗沒看明白,圍在邊上的鎮守們也沒看明白,但石青峰卻看的清清楚楚。
就像在北地遇見紫睛山王時的情景,那紫睛山王能讓自己與雲霞融爲一體,讓自己變成一團雲霞。
剛才那黑狗撲上來的時候,血尾山王須臾之間變成了一團血霧。由于這變化實在太快,甚至比眨眼的時間都要短了許多,其他人又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黑狗身上,因此誰都沒有注意。
鎮守們見黑狗殒命,立刻紛紛撲了上來。
打狗棒鬥起漫天光華,數不清的銅錢從棍子一端激射而出,猶如箭雨一樣射了出去。
瞎子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烏龜背上畫了幾下,那烏龜突然直立起來,變成了一個身穿龜甲的小人。接着,青光一閃,毫不猶豫的沖了上去。
茶館中賣唱的女子奏響七弦琴,琴聲震震,時而帶着肅殺之意,時而又像進入了溫柔富貴鄉,綿綿不斷的湧進了血尾山王耳朵裏面。
賭坊掌櫃的摘下頭上的瓜皮帽,從頂上摘下一顆骨頭做成的色子,識念一動,催動起那顆色子朝血尾山王打去。
飯館中掌勺的大嬸提着菜刀撲上。那矮小男子則催動起三個紙人,三個紙人各自噴出一道火焰,排成一排燒向了血尾山王。
鐵匠、裁縫、落第秀才、紅燭女子……各自使出看家本領,都擺出了拼命地架勢。
石青峰望了一眼看似混亂的局面,禁不住皺了皺眉。
在他看來,眼前的這些鎮守與那血尾山王比起來無異于凡人與仙的區别。
敬言寺在十八層牢獄中設下十九間鋪子,又把通往十九層的鑰匙分别藏在十九間鋪子裏面,這看似固若金湯的設計,其實犯了一個緻命的錯誤。
那便是,如果有人打這血尾山王的主意,通過喚醒血尾山王,可以借助它的力量強行打開通往十九層的大門。
這樣一來,十九間鋪子、十九把鑰匙的設計便成了一個擺設!
敬言寺雖然以“活死人”遮住了月華之氣,但沒有想到的是,卻有個半人半妖的東西吞了八十口月光,将那月光帶到了血尾山王眼前。
雖然距離八十一口月光差了一口,那血尾山王也隻長出了八條尾巴。但對付這些凡夫俗子,已經足夠了。
八條血尾随便動了幾下,便破解了衆人的攻勢。
接着,那八條尾巴齊刷刷亮起,猶如八柄光劍一樣,一起撞上了通往十九層的大門!
“砰——”
那門上傳來一聲巨響,仿佛整座監獄都動了起來。
衆人定睛一瞧,見那大門隻是劇烈的晃了一下,并沒有破。震驚之餘,又都祭起寶物朝血尾山王攻了上來。
血尾山王分出兩條尾巴擊退衆人,用剩下的六條尾巴繼續撞擊大門。對于衆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戀戰之意。
石青峰很想知道費邪是不是真的被關在十九層裏面。裏面除他以外,是不是還關了其他的人,或者東西。
那朱姓男子将他引來此處,又不惜搭上性命喚醒血尾山王,讓血尾山王打開通往十九層的大門,他想讓自己看到什麽?
他猶豫了幾次,最終還是按下了出手的沖動,決定等那血尾山王撞開大門以後,看看十九層裏面的情況再說。
在血尾山王不停地撞擊下,那扇大門漸漸露出了一道縫隙。
透過那道縫隙,石青峰看見裏面燈火通明,有人在裏面不停地走來走去,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
那血尾山王又撞了幾下,突然身形一滞,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接着,身形暴起,頃刻間把圍在周圍的鎮守們全部擊潰。然後轉過身去,八尾并起,用盡全力撞在了門上。
大門吱呀一聲,向兩邊分開幾寸。
石青峰心裏一怔,感覺有道極其強大的氣息從十八層上面傳了下來。
有人正沿着樓梯一步步走來。每走一步,那氣息帶來的威壓便增強一分,眼見着就要超過血尾山王身上的氣息。
血尾山王顯然也感覺到了那道氣息,聚起全力又撞了幾下,然後朝那門縫中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哀鳴,轉頭朝上面沖了出去。
石青峰心中一凜,再不猶豫,身影一晃來到大門前面,凝氣聚力,雙拳同出,“砰”的一聲又将那兩扇大門推開了些。
這時,頭頂上方傳來激鬥的聲音,料想是血尾山王與上面那道強大的氣息站在了一塊。
他運轉氣息朝門後掃了一眼,确認沒有危險之後,側身擠了進去。
……
石青峰看見了有生以來最慘絕人寰的一幕!
十九層中整整齊齊排滿了籠子。籠子之多,看起來就像是個巨大的蜂巢。
在每一個巢穴 裏面,都有一個半人半妖的東西。從嬰兒大小到成年人大小,從常見的家禽家畜到豺狼虎豹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動物,裏面應有盡有!
每一個半人半妖的東西心口處都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就像被人開膛破肚取了心髒一樣。
有些傷口還未愈合,鮮血從棉布底下滲出,沿着肋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有些傷口則因爲處理不當感染潰爛,傳出陣陣惡臭,甚至有些米粒大小的白色蠕蟲緩緩而動,簡直讓人作嘔。
沿着牢獄往裏十丈左右,有間燈火通明的屋子。三四個禦醫模樣的人将一個十來歲長有尾巴的孩子強行綁在床上,然後用刀子割開他的胸口,将一顆紫黑色黃豆大小的藥丸強行塞了進去。那孩子吃不住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接着便沒了動靜。也不知是昏了過去還是死了。
與這屋子對着的地方,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深坑。兩名武官擡着一個衣衫不整,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女子走到深坑邊上,面無表情的扔了下去。
那深坑中伸出一條血紅的芯子,淩空将那女子一卷,眨眼間沉了下去。
再往裏走,是一間極其寬敞裏面點滿了紅燭的屋子。裏面關着幾十個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人族女子,以及十幾個半人半妖看起來極其強壯的男子。
屋子裏面場面極其混亂,驚呼聲、慘叫聲、哭喊聲不斷傳出。時不時有昏死過去的人族女子被擡出來,用冷水澆醒之後再擡進去。
石青峰定睛一瞧,禁不住皺了皺眉,臉上一熱,心跳頓時加快。原來,那裏面的男男女女正在行那令羞臊的苟且之事!更令人驚訝的是,旁邊居然有幾名手持長鞭的禦醫,一邊喝斥,一邊引導,時不時爆喝一聲,掄起皮鞭就打。
石青峰目光掠過那間屋子,隻見與那屋子挨着的是一間鋪滿了稻草的産房。裏面并排躺着數名大腹便便的孕婦。旁邊還有一些剛剛生産完的女子,但她們的“孩子”剛一生下來,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便會被守在一旁的禦醫抱走,然後放進事先選好的“蜂巢”裏面。
這時,石青峰目光一瞥,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那十幾個半人半妖的男子裏面,他看見了費邪,身上長滿了鱗片的費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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