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層很熱鬧。看起來像是一個集市,一點兒也沒有牢獄的樣子。
比起上面那十七層,十八層看起來大了很多,差不多有上面五六層加起來那麽大。而且,十八層分了兩層,正中間懸着一口鍾,鍾上趴着一隻狐狸。每過一個時辰,那狐狸便會從鍾上跳下,抓住繩子把鍾敲響。
上面一層入口的地方,地上蹲着一個年輕的老叫花子。那叫花子前幾天剛滿二十,但在這裏讨飯,卻已經讨了十四年。
但凡進出十八層的人,都會在他面前扔一個銅闆。而這叫花子除了銅闆之外其他什麽東西都不要,而且是隻要一文錢的銅闆。
叫花子旁邊是一塊下馬石,每天中午的時候,叫花子會靠在上面小睡一會兒。叫花子在門口讨飯讨了十四年,那下馬石隻被人用過一次。
大約是十三年前,叫花子睡午覺的時候被人從下馬石上拖到了一邊。然後就見有人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馬,在下馬石上墊了一腳。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馬”這種東西。但後來旁邊算卦的瞎子告訴他說,那是一匹木馬。
叫花子旁邊是個算卦的瞎子,兩個人中間隔了一間茶館。
那瞎子的雙眼以前并不瞎,後來爲了得到進入十八層牢獄的機會,自己戳瞎了雙眼。
瞎子手裏常年托着一隻烏龜,平時有人算卦的時候,他會叫那烏龜去叫花子那兒偷幾枚銅錢。
根據那烏龜背回來的銅錢多少,瞎子會把卦象裏面的寓意講給求卦之人。
那叫花子爲了防止烏龜偷自己的銅錢,想盡了一起辦法。但即便是把銅錢吞到肚子裏面,也還是會被那烏龜從肚子裏面偷走。
瞎子說:“這就是你要飯的原因!”
叫花子說:“這就是我要飯的原因!”
瞎子說的是你太摳門兒,老天爺找你要幾枚銅錢你都不給,豈有不窮之理?
叫花子說的是你這老賊總是惦記着我,你隔三差五叫那龜兒子來偷老子的銅錢,豈有不窮之理?
兩個人不吵架的時候,也會一起去茶館中喝兩碗茶。
叫花子每次喝茶都不給錢,因爲他喝的是别人剩下的茶。瞎子每次喝茶都隻喝一半,那烏龜兒子會把剩下的一半喝掉。
在不吵架的時候,兩個人會在每個月的初七去茶館喝茶。因爲初七這天茶館中會來一個賣唱的女子。
那女子名字也叫“初七”,兩隻手各有七個手指,彈一把七弦琴。
由于比别人多了兩個手指,那七弦琴在她手裏彈出來的曲調格外好聽。就像有兩個人在同時彈一把琴,兩個人配合的天衣無縫,完美無缺。
那女子彈完琴後會來瞎子和叫花子的桌上坐上一會兒。
叫花子說那女子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但瞎子說叫花子瞎了。
順着瞎子的算卦攤子繼續往前,是這十八層中最熱鬧的地方——賭坊。
像外面的大多數賭坊一樣,這裏面經常發生出千、偷盜、鬥毆等事情。當然,也會有人在接連輸了三天之後,去瞎子哪兒求卦;也會有人因爲輸的身無分文,蹲在茶館門口乞讨。這時候叫花子會扔一枚銅錢給他,讓他去瞎子哪兒求上一卦。
賭坊裏面最靠裏的位置坐着一個尖嘴猴腮、頭戴瓜皮小帽的掌櫃。那掌櫃隻有一隻左手,但打起算盤來卻比誰都麻利,比誰都準确。
以前沒來十八層時,他曾是叱咤一方的賭王。後來有一次與人豪賭,把全部身家連同妻女都做了押注。若是單論賭術、千術,他自信可以勝過那人。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坐在賭桌對面的竟然是個修行者。那人随便動了動手腳,便将他全部身家連同妻女赢了過去。
那修行者當着他的面,将其妻女并排綁在賭桌上,以手中短劍慢慢的挑去她們身上的衣服,然後撿起賭桌上的色子,随手一丢,在那婦人滾圓緊緻的屁股上彈了一下,沿着臀 縫往下一滑,滑到了腰上。
“三點。”
那修行者微微一笑,又拿起另外一顆色子,朝他剛剛成年的女兒屁股上丢了過去。
“六點。”
那修行者雙眼一紅,呼吸頓時緊促起來。接着,像頭餓狼一樣朝那“六點”撲了過去。
後來整整二十年,那掌櫃的卧薪嘗膽,苦苦修行,終于在二十年後報的大仇,将那修行者扒皮抽筋,用其骨頭做了一副算盤。
然後,在十三年前自斷一臂,來這十八層的牢獄中做了的賭坊的老闆。
這掌櫃的在每個月算完賬後,會從賺到的錢裏面分出一半,去對面點着紅燭的兩間屋子裏快活一次。
在牢獄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供人們消遣快活的場所。賭坊對面那間屋子門口常年點着一根紅燭。屋子裏面住着一個看不出年齡的女子,那女子平時極少出門,甚至連飯都不吃。
有人要進那屋子時,會先将紅燭取下。外面的人們看見紅燭不在,便知道裏面有了人,隻能等裏面那人拿着紅燭出來以後再進去。
十幾年來,雖然這十八層中的人們大都進過那屋子,但對于屋子裏的那個女子,卻越來越迷戀,越來越欲罷不能。就像每一次進去,那女子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無論外表還是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都和之前有所不同。
與那女子挨着的是十八層中吃飯的地方。雖然隻有簡簡單單的三間門面,但裏面那位掌勺大嬸的手藝卻堪比皇都城中最好的廚子。
這飯館是十八層中唯一一處吃飯的地方。十八層中形形色色的人們但凡需要吃飯的,都會去飯館中找那掌勺的大嬸。
飯館中各種吃的喝的應有盡有,山珍海味一應俱全。然而,這裏面所有的肉都不是真肉,都是那大嬸用各種素食以假亂真做出來的。
不管你想吃什麽肉,那大嬸都能用素食做出來。而且味道與真肉毫無差别,甚至比真肉還香!
飯館中除了那大嬸之外,還有一個身高不到五尺的矮小男子。那大嬸在襁褓中時便被家人賣到了矮小男子家裏做童養媳。後來長到六七歲的時候,由于家裏實在太窮,一家人眼見着就要餓死,于是便提前将大嬸送了過去,換了一頭牛,兩袋面,還有一床被子。
那大嬸自從嫁過去後一直勤勤懇懇,十四歲時生下了第一個孩子,然後在接下來三年中又生了兩個。
那矮小男子有個祖傳的手藝——紮紙人。無論紙人還是車馬、金銀、樓宇,凡是他見過的東西,都能被他用紙紮出來,而且是栩栩如生,真假難辨。
靠着這門手藝,這一家人收入也算可觀,一直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
然而,在他們最小的孩子八歲那年,當地最爲富有的那戶人家突然找上門來,以極高的價錢讓他幫忙紮三個紙人。
那矮小男子自然應允,用了五天時間,按照那大戶人家的要求紮了三個栩栩如生的紙人。
然而,在紙人送過去的當天夜裏,他家裏的三個孩子卻突然無怨無緣的溺死在了水塘裏面。
他感覺此事太過蹊跷,于是帶了幹糧在深山中奔波了整整三個月,想要找那傳說中的仙人看看,看看自己到底哪兒做錯了。
三個月後,他遇見了一個頭上長瘡的和尚。
那和尚告訴他說,那大戶人家由于作孽太多,惹怒了老天爺。作爲懲罰,老天爺要将他家裏的三個孩子收走。
那大戶人家花重金找了個黑心道人。那道人設下神壇做了場法事,把老天爺将要降下的懲罰轉移到了那矮小男子頭上。但是此事需要那矮小男子自己同意,要自己把三個孩子送上門來。
于是,那大戶人家便花重金讓他紮了三個紙人。在紙人送來之後,在三個紙人身上寫下了那矮小男子三個孩子的名字。
明白過來以後,那矮小男子夫婦求那和尚收自己爲徒。在深山中修行了整整八年,最後找到那大戶人家,滅其滿門,爲自己的三個孩子報了仇。
十三年前,在被執行死刑的前夜,有位蒙面人找到了他們夫婦,免了他們的死罪,讓他們夫婦二人來這牢獄的第十八層開了飯館。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踏出去過半步!
除去叫花子、算卦的瞎子、賭坊裏的掌櫃、紅燭屋裏的女子、開飯館的矮子夫婦,十八層中還有鐵匠、裁縫、開落魄客棧的落第秀才等人。
上下兩層,一共十九家鋪子。每家鋪子裏的每個人都有一個相同的地方——除了一條性命,已經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
或者說,再也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
他們于這世間,早已無所顧忌。
十九家鋪子,每家鋪子裏都藏着一把鑰匙。
十九把鑰匙對應着十九把鎖,把這十九把鎖全部打開,便能通往第十九層。
也就是費邪被關着的地方。
十八層的牢獄裏面隻有一個犯人,就是那隻趴在鍾上,每過一個時辰跳下來敲一下鍾的狐狸。
除此以外,所有人都是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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