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唉,這都第十五個了!”
老管家顫顫巍巍擠進人群,邊走邊掰着手指頭數了一番。
“讓一讓,都讓一讓!”
食客們見老管家走來,趕緊喊了幾聲,讓出了一條道來。
老管家把手伸進懷裏,哆哆嗦嗦的掏出來一個瓷瓶。旁邊一人趕緊接過,拔去塞子,倒出兩顆白色小丸,捏起一顆給躺在地上的老頭塞進了嘴裏。
須臾之後,那老頭面色轉紅,長長的吐了口氣,睜開了眼。
旁邊那人用手擋在瓷瓶前面,用拇指在瓶口彈了一下,塞回塞子,遞到老管家手中,道:“瓶子給您,您可拿住了,别摔了!”
說罷,将夾在指縫中的那顆藥丸放進了兜裏。
地上躺着的老頭在旁人的攙扶下重新站了起來,顧不得嘴角流出的口水,直勾勾盯着櫃台後面,顫聲道:“幾号了?到幾号了?我是五号!”
……
自從這兩名女子來了豆腐坊後,這條街上雞飛狗跳、摔碗砸盆的聲音明顯多了不少。走在街上,經常會看見悍婦手提菜刀或者舉着一把掃帚,滿街追一個男子,邊追邊罵道:“就你那點兒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東西,還成天往豆腐坊跑,老娘——老娘今天就把你剁了做成豆腐!”
除去悍婦,偶爾也會遇到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女子蹲在街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路人哭訴:“整整十年的積蓄,全被拿去賞了那兩個賣豆腐的!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其他人的日子沒法兒過,王豆腐的日子卻是前所未有的好。
以前日進鬥金,現在連裝錢的鬥都不夠用了。
兩籠豆腐很快售罄。那兩名女子嗲聲嗲氣的和食客們一一作别,嘴裏面“哥哥”、“官人”的叫個不停,配上眸子裏勾魂攝魄的神色,以及微微晃動着的腰身,直叫一衆食客們瞧的抓心撓肺,争相把銀錢塞進櫃台裏面,就爲了聽那兩個女子喊自己一聲“哥哥”、“官人”,或者“死鬼”。
快到中午的時候,王豆腐終于打着哈欠,從櫃台後面走了出來。
這些天來,他眼見着一天比一天消瘦。以前走路帶風,現在走不了多遠,便會感覺心慌氣短,腰膝酸軟,就連頂上的頭發,也比以前稀松了許多。
老管家從後面院子裏顫顫巍巍的走來,手裏端着一碗參茶,邊走邊灑,走到王豆腐身邊的時候,碗中隻剩了一半。
王豆腐站在門口朝外面看了一眼,端起那晚參茶,一飲而盡。轉頭說道:“再過一個時辰,把門關上。今天盤點,早點兒打烊。”
……
這一個時辰過的有點兒漫長。
王豆腐坐在院子裏面,接連抽了好幾袋煙,抽完一袋,便站起來溜達幾步,看看日頭。那兩名女子挨着他坐在一邊,時而揀幾顆瓜子,磕開以後塞到彼此嘴中;時而摘顆葡萄,提起來懸在中間,兩個人把臉湊上去,使勁兒伸出舌頭去夠。
院子另外一邊,老管家坐在一根長條凳上,斜眼瞅見那兩個女子去 舔那葡萄,哆哆嗦嗦端起酒壺,呼啦倒了一臉。
王豆腐又點了一袋煙,但隻抽了兩口,便停了下來。
院子裏面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身着華服、體型微胖,面上總是帶着笑容,走起路來四平八穩。
另外一個人則看起來有些陰鸷,似乎還有些病态。雖然是個男子,手裏卻拿着一塊手帕,時不時将手帕捂在嘴上,咳嗽幾聲。
這兩個人從前面進來,穿過豆腐坊的後門,徑直到了院子裏面。
王豆腐看看日頭,距離一個時辰還差點兒。又拿起煙袋,吧嗒吧嗒抽了兩口。
老管家忽然想起來門還沒關,抱着剩下的半壺酒,顫顫巍巍站起身來,轉身朝前走去。走了兩步,又轉回來,伸手在長條凳上盛有茴香豆的碟子裏抓了一把。
“門已經關了。”
體型微胖的那名男子說道。
“年前下大雪的時候,城外十五裏處的小樹林裏死了個人。聽過路的人說,看見兇手進了這院子。”
那人接着說道。
王豆腐隻顧着抽煙,似乎壓根兒沒聽見那人說話。
“你可知道,被殺得那個人與皇都城是什麽關系?”
那人在長凳上坐下,伸手捏起一顆茴香豆,輕輕一彈,徑直朝王豆腐飛來。
“哎呀,你壞死了!”
挨着王豆腐的那名女子随手一打,看似打的是另外一個女子,卻在不經意間将那倏忽而來的茴香豆抓在了手中。
另外一邊,一臉病态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将手帕捂在嘴上,輕輕咳嗽了幾聲。
“你不該來這兒。”
王豆腐抽完最後一口,将煙袋在凳子腿上磕了磕,低着頭說道。
“你現在走的話——也來不及了。”
王豆腐将煙袋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手,說道。
就在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旁邊那名女子手腕一振,套在手腕上的镯子悄無聲息的退了下來。
而在他說完第二句話的時候,那個通體銀白色的镯子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那邊站着的病态男子張嘴吐出一塊黑玉。那黑玉像蟬一樣大小,從他嘴中鑽出來後突然展開雙翅,嗡的一聲迎了上去。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院子裏面傳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就像突然下起了暴雨,密密麻麻落了下來。
一時間罡風陣陣,枝葉橫飛,飛沙走石。黑蟬每次撞上镯子,衆人腳下便像發生了一場地震。
老管家蜷縮在長廊的柱子後面,緊緊抱着那個酒壺,不停地往嘴裏灌酒。
旁邊坐在長條凳上的男子臉上依舊挂着笑容。院子裏的花盆、盆栽咕噜噜滾了一地,就連左邊長廊盡頭的那顆石榴樹都被拔了出來。但他屁股底下坐着的那條長凳卻紋絲不動,就連長凳上小碟裏面的茴香豆也都安安靜靜躺在裏面,絲毫沒被影響。
另外一邊,那兩名女子換了個方位,把王豆腐夾在了中間。其中一人若無其事的嗑着瓜子,瓜子殼随手扔在地上,雖然罡風陣陣,但卻固若泰山。而王豆腐剛才磕在地上的那層煙灰,則像粘在了地上,連一一丁點兒煙沫都沒飛起。
“铛——”
黑蟬、镯子最後碰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悠長的聲音。
黑蟬飛回,拖着半截翅膀鑽進了那男子口中。接着,就見他拿起手帕緊緊捂在嘴上,劇烈咳嗽起來。
鮮血很快浸透手帕,滴了下來。
“不錯,不錯!不愧是浣花宗的銀镯使者!”
長條凳上坐着的男子拍了拍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這麽說來,連浣花宗都牽扯進來了。可是——”
那人頓了一下,臉上笑容突然僵住,接着說道:“可是浣花宗算什麽東西!”
話音一落,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大袖一揮,卷起一道狂風。接着,整個人蓦的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卻已經到了那兩名浣花宗的女子身前。
那兩名女子大吃一驚,雖然從狂風卷過來時便祭出了仙器,但還是被狂風推着向後退了幾步。
王豆腐更是人仰椅翻,徑直撞在了回廊的柱子上面。隻聽“咔嚓”一聲,把那柱子硬生生撞了一塊下來。若不是那兩名女子眼疾手快,及時将他接住,估計當場就沒了性命。
那兩名女子站穩身形以後,忽然臉色劇變,張嘴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一委,癱了下去。
“一個銀镯,一個金镯。銀镯可以用來做個酒杯,至于這金镯——”
那人一手捏着一個镯子,輕輕一捏,镯子從圓形變成橢圓,繼而越來越窄,上下幾乎挨到了一起。
那兩名女子接連吐出幾口鮮血,臉上表情猙獰萬分,就像被一隻無形巨手攥在手中,随意的捏來捏去。
“金镯送給我吧!”
院子裏面不知何時來了一個小孩,遠遠的站在院子一角,喊了一聲。
那人心中一驚,轉頭一看,隻見有個七八歲光景、穿的花花綠綠的小孩,正站在院子一角沖着他笑。
那小孩腳上穿着一雙嶄新的虎頭繡鞋,做工考究,用料精美,尤其是鞋頭上那兩顆明珠,一看就是價值不菲之物。
“小祖宗,你可算來了!”
王豆腐心裏嘀咕了一聲,眼眶裏噙滿了淚水。
“路上撒了泡尿,讓大家久等了!”
那小孩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一雙鞋子,說道。
“随處尿尿,也不怕沖了龍王廟?”
那人背着手轉過身來,臉上依舊帶着笑容。但這笑容裏面,卻隐隐起了層殺意。
“你們不是想知道那位神皇的下落嗎?來問我吧!”
那小孩擡起頭來,直接說道。
稍稍一頓,又道:“對了,年前下雪時死的那個人,是我叫人殺的,你們直接找我就行!”
那小孩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遠處站着的那兩個人不約而同皺了皺眉,但誰都沒有出聲。
“還打不打架了?你們再不動手,我可要動手了!”
那小孩又說了一句,搓了搓兩隻肉嘟嘟的小手,攥起拳頭放在嘴邊哈了口氣,突然向前打出。
“哈——”
那小孩躬身向前打了一拳,同時,屁股後面“噗”的一聲,放了個響屁。
衆人不約而同皺了皺眉,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那小孩神色一滞,露出幾分尴尬,不好意思的轉過身去,瞥了一眼。
“哈––”
又一拳打出。
但與前面一次不同的是,那小孩在出拳的同時把一隻鞋子踢了出去。
對面那人并起二指,輕輕巧巧将那鞋子夾住,道:“小孩,你該回家––”
話到一半,突然哽咽了一下,把剩下的幾個字咽了回去。
隻見在其喉嚨上面,出現了一個窟窿,鮮血汩汩流出。
一顆明珠懸在那人脖頸後面,沾滿鮮血,嗡嗡顫抖。
這時,那明珠突然向旁邊飛出,撞碎那隻黑蟬,又從另外一個人的喉嚨上穿了過去。
一個豆腐坊中夥計匆匆忙忙跑來,端着一塊剛做出來的豆腐,雙手端着遞到了那小孩面前。
那小孩捏起一塊,在其中一人的胸口蘸了蘸塞進了嘴中。
“還是新鮮的人血好吃!”
那小孩将人血豆腐一口吞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