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童無忌來到十拳潭邊,看見石青峰正端着一根蠟燭走入水中。
直到潭水沒過燭火,那蠟燭依舊燃着,沒有熄滅。
童無忌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想起以前收的那十一個徒弟,即使是資質最佳、天賦最高、最後練到了七拳之地的那個,練這“水下點燈”也足足練了四個多月。但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卻隻用了三天時間!
他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甚至有些懷疑,懷疑自己該不該收其爲徒。像這等修道奇才,将來若是真去了那種地方,他不知道是對是錯。
尚若是錯,那錯的便是自己,而且是大錯特錯,甚至有可能會成爲禦鼎山的罪人。
“或許,應該去天阙峰走一趟。”
他心中想道。
“至少要去千浔峰走一趟吧!”
他心中又想道。
石青峰端着蠟燭從水下走出,雖然蠟燭已經熄滅,但他臉上止不住溢出喜悅。
“無忌——師父,我做到了!”
抹了把臉,他将手中的蠟燭晃了幾下,說道。
“嗯,不錯。”
童無忌笑着點了點頭,淡然說道。
“繼續練吧,等你能端着蠟燭走到兩百尺的深度,自然能夠看見通往三拳之地的門徑。到時候,便可熄滅燭火,以内氣引導外氣,分水斷意,向三拳之地邁進!”
童無忌将帶來的東西放在竹椅上,拿起昨天未看完的經卷,朝桃林深處走出。
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将經卷放下,微微搖了搖頭,轉身去了。
……
時光飛逝,轉眼間又到了下雪時節。
皇都城外,官道上冷冷清清。像這等大雪天氣,皇都裏的人們最喜歡做的便是憑欄望雪。當然,在望雪的時候要有一壺熱酒,一口銅鍋,一些木炭,外加幾盤一年生的羊肉。至于涮鍋的蘸料,一定要有皇城根下王豆腐親手做的腐乳膏。而王豆腐做這腐乳膏,又一定要用渡仙橋邊那口深井裏面的井水。
深井裏面有龍王,龍王将龍涎香溶在水中,做出來的豆腐有種人間吃不到的香味兒。
至于取水的時間,則要選在辰時,因爲辰時是龍王行雨的時間,這時候取出來的水,裏面的龍涎香香氣最佳。
王豆腐将此事說給每一個來買他豆腐的人,時間一長,買豆腐的人們竟然都吃出了龍涎香的味道,而王豆腐的生意也越來越好,短短幾年的時間,便從最初一間快要倒塌的沿街陋房,擴大成了擁有五間門面,三進三出的大院。
此刻,王豆腐坐在太師椅上,點了一袋隻有皇室貴族才能享受到的貢品煙葉,滋溜一聲,将煙氣慢慢吐出,把向外吐煙的動作盡可能放慢、放緩,然後閉起眼睛,在空使勁兒一嗅,陶醉在袅袅煙氣之中。
一袋煙抽完,習慣性的将煙鬥倒過來,在鞋底上磕了幾下,又伸到脖子裏面撓了撓癢,露出一口黃牙,朝門外喊道:“火棍兒,東西拿來了麽?”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很快跑了進來。來人年齡不大,長得幹幹巴巴,又黑又瘦,王豆腐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在龍王廟中臨時搭起的破竈前燒火,手裏拿着一根燒的黢黑的火棍兒。王豆腐将他與那火棍比了比,笑道:“你掉色麽?你要掉色的話,我那豆腐坊可不敢要你!”
從那之後,火棍兒這名字就被叫了起來。以至于叫到現在,大家竟把他本來的名字忘了!不管誰說起來,都以“火棍兒”相稱。就連豆腐坊裏管賬的先生,也在每個月發錢的時候在他那份上面寫上“火棍”二字。
火棍兒一溜兒小跑跑了進來,雙手插在棉襖袖子裏面,跺着腳道:“就快來了,人已經上了官道,估計再有一袋煙的功夫便能進城。”
一邊說着,一邊小碎步挪到王豆腐身前,雙手捧着煙鬥上的銅鍋,哆嗦着說道:“再給您點上一袋?”
王豆腐抄起煙鬥朝他頭上打去,罵道:“點點點,就知道點!知道這煙葉多貴嗎?”
火棍兒笑着跳到一邊,道:“再貴,也不如您老的身子金貴!再說了,皇都城裏的那些官老爺們,誰能抽出您這味兒呢?”
一面說着,一面模仿他抽煙時的樣子,嘴裏滋溜兒一聲,閉上眼睛嗅了幾下。
王豆腐笑道:“就你會拍!過來,給老子點上!”
小心翼翼裝滿煙鬥,裝完以後又彎下身子仔細看了看地上,生怕有一丁點兒煙沫掉在外面,向前一伸,說道:“這煙葉抽一口能給你娶半房媳婦!”
火棍兒彎下身子,替王豆腐把煙點上。彎腰的時候,故意向前一湊,狠狠的嗅了一下。
王豆腐往後一仰,滋溜兒滋溜兒抽了起來。火棍則在蹲在一邊,每次見他向外吐煙,悄悄往前一湊,猛吸幾口。
第二袋快要抽完的時候,一個身着華服、戴着鬥笠的年輕人突然闖進了院子。
那人将鬥笠壓得極低,雖然外面下着大雪,卻把本該披在身上的鬥篷取下,裹在了左手上面。
王豆腐從屋裏瞥見來人,蹭一下站了起來,将煙鬥随手一扔,三兩步跑了出去。
來到那人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低着頭道:“黃先生,怎麽是你?”
那人沒有理他,徑直走到旁邊大水缸前,将蓋子掀了下來。水缸裏面的水已經結冰,那人伸手推了一下沒有推動,走到牆角取來一把鐵鍬,用力砸了幾下,将冰面砸開一個窟窿,松開裹在左手上的鬥篷,将左手伸了進去。
水缸裏面的水很快變成了紅色。
王豆腐一直跪在邊上,雖是大雪天氣,又是剛從屋裏出來,隻穿了一件薄衣,但額頭上卻不斷有汗流下。
過了片刻,那人将手取出,看了看左手上那道橫跨整個手掌的傷口,道:“城外十五裏的官道旁邊,樹林深處有具屍體,你去處理一下。”
王豆腐唯唯諾諾,用幾不可查的聲音應了一聲,指了指地上那件沾滿鮮血的鬥篷,嗫嚅到:“這衣服——”
那人打斷他道:“不用你管。”轉頭瞥見屋子裏面正蹲在地上抽煙的火棍兒,又道:“一塊處理了吧!”
王豆腐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撿起那把鐵鍬進了屋裏。
屋子裏傳出一聲慘叫,以及煙鬥掉在地上的聲音。
……
皇都城外,十五裏處的樹林裏,地上躺着一個人。
那人身穿道袍,雙眼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手裏握着一把長劍,劍身上血迹斑斑,在靠近劍尖的地方,有一個血手印。
王豆腐來到屍身旁邊,費了大半天的勁兒,終于挖了一個三四尺深的坑,将那屍身仔仔細細埋好,又在上面蓋了層雪,跪在地上用嘴吹了幾下,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
離王豆腐五六丈遠的一棵樹上,坐着一個容色絕豔、穿着講究的公子。一個七八歲光景、頭上紮着一個小鬏兒的女娃兒坐在他腿上,忽閃着一雙大眼問道:“爲什麽非要讓他動手?”
那公子道:“他的手最幹淨,沒人能查到他頭上。”
捏了捏那孩子的一隻小腳,道:“鞋子小了,走路會擠腳。”
那孩子低頭看了一眼,道:“小了就不穿了,反正我不喜歡穿鞋。”
那公子笑了笑,神色一怔,似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道:“明年開春以後,禦鼎山會舉行三年一次的叩鼎禮。你去禦鼎山走一趟,替我見見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