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方童生的年齡、相貌仔仔細細描繪了一遍,滿心希望那女鬼能回憶起來。
然而,那女鬼聽完以後依舊搖頭道:“我從未見過此人!十六年來,也從來沒有人來這兒取過東西。”
想了想,又補充道:“十六年來我從未離開過這裏半步,來這兒的人都是奔着殺我來的。再說,這裏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取啊!至于這暗室上面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來了這裏但沒有下來,在上面取走了一包東西。”
石青峰凝神想了一下。密室上面隻有一座三層小樓,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可以住人或者放東西的地方。院子裏面也是幹淨的叫人心裏發毛,就連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也看不見。除此之外,在院子外面還用大紅燈籠圍了一圈,把鬼府陰宅中的濃重陰氣全部遮住,又以秘法将整座院子隐遁起來。尋常人等即便從院子門前路過,也絕對像瞎子一樣,根本不會意識到有座院子立在眼前。
因此,如果那女鬼沒有記錯的話,便是方童生說了謊。或者真如那女鬼所言,方童生來了此處,但沒有下來。有人在院子裏和他見了一面,給了他一包摸起來硬邦邦的東西。
那女鬼見石青峰沉默不語,又仔細想了想,不大确定的說道:“之前那些來這兒殺我的人裏,好像有那麽一兩個,和你說的那人有些相像。”轉念一想,随即又改口道:“不對!我好像記得,那兩個人有一個被我吃了,有一個被雷陣重傷,半邊身子被燒的和焦炭一樣,拖着半條命走了。”
石青峰想的腦子疼,暫且将此事放下。對那女鬼說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這雷陣有些古怪,我一時半會兒恐怕沒法破陣。你暫且忍一忍,待我出去以後把整件事情理順了,想出個妥當法子,再來救你出去。”
那女鬼戀戀不舍道:“仙師一定不要忘了我!即便不能救我出去,也請務必回來一趟,把我一縷頭發埋到崔府旁邊。仙師的大恩大德,奴婢生生世世不敢忘,一定傾盡所有報答仙師的成全之恩!”
石青峰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再回來。在這期間,你可以好好想想關于翟先生的事情。待我回來以後,詳細告知我,好叫我查清楚翟先生的底細,将來對你報仇也有幫助。”
那女鬼盡量低下頭,語氣誠懇,說道:“奴婢謹記仙師叮囑!一定幫仙師查清那姓翟的底細,好将他碎屍萬段!”
石青峰見她又想起了報仇的事兒,趕緊打斷她道:“我走了,辦完事後就回來。”
說罷,輕輕一躍跳出密室,徑直躍上地面,從窗戶中跳了出去。
由于整座院子被秘法遮蔽了氣息,隐遁了蹤迹,石青峰躍出小樓以後并不知道外面到了什麽時辰。他轉身看了眼小樓上的幾扇窗戶,衣袖輕揮,将進出過的兩扇窗戶恢複原狀,又清除掉自己進出時留下的殘餘氣息,這才離開秘法劍陣,重新回到街上。
天色已晚,街上已經有不少燈火。
他快步疾走,轉眼間掠過幾條街道。這時,忽然有人轉出街角,站在他身旁鞠躬行禮,說道:“青峰山主,可算找着您了!翟先生一直在等您呢!”
來人是方童生。
石青峰轉頭看見方童生笑嘻嘻的站在那裏,冷不丁下了一跳。稍稍定了定神,說道:“翟先生叫你來的?”
方童生低下頭道:“翟先生叫我尋你。我找了大半天找不到你,後來想到那張地圖,就先去了城東邊的崔府,然後又來了這裏。”
石青峰微微一笑,盡量掩飾住内心的波動,說道:“辛苦你了。”
方童生道:“山主折煞小人了!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兒。”說罷,跟在石青峰身後,兩個人加快腳步,朝天一閣走去。
疤瘌地位于山城中心偏南一點兒,距離天一閣并不算遠。方童生難得出來一趟,一路上東瞅瞅細看看,有時候來了興緻,也會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摸一摸過路的妖獸坐騎。那些高高在上的乘坐者也懶得理他,趾高氣揚的從他面前走過,連看不都不看一眼。
不消片刻,兩個人便遠遠的看見了天一閣的招牌。
天一閣作爲蚩山城中最高的建築,有蚩山城中最高、最亮的招牌。每一層樓都挂滿了燈籠,每一層樓的飛檐上都鑲有數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尤其是樓頂塔尖上那顆人頭大小的夜明珠,從極遠處望去,仿佛一顆從天幕上垂下來的星星,叫人禁不住想起那句“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天一閣當年建造時,錢掌櫃幾乎把南國一帶所有的工匠都請了個遍,光是讨論圖紙方案,就用了足足一年。确定方案以後,又花重金打通關系,找來了寶象國的國師。讓那位壽逾兩百多歲看起來卻像少年一樣的國師親自點了龍眼,護住天一閣方圓十裏内的風水,保證甲子之内,天一閣順風順水,免遭天災人禍。
錢掌櫃富可敵國,但凡是用錢的事兒,從來不含糊。不出手則已,隻要一出手,便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大手筆。就拿“天一閣”三個字來說,雖然在正兒八經的讀書人看來不值一提,但在他心中,卻是“天下唯一,齊天一線”,比起任何名字都要威風。
石青峰與方童生距離天一閣正門三四丈時,翟先生笑容滿面的迎上來,徑自走到石青峰身前,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幾下,發自肺腑的說道:“青峰山主英雄少年,能來蚩山書院主持大局,實在是書院之幸,蚩山之幸啊!”
說罷,轉過身去恭恭敬敬的做了個“請”的手勢,讓石青峰先行。
石青峰見他如此謙卑,和上午那個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翟先生”判若兩人,頓覺有些不安。尤其是聽了那女鬼的講述後,對身邊這位人面獸心、道貌岸然的大先生更是放心不下,總覺得這種人一旦對你發笑,準沒什麽好事。
翟先生雖說是蚩山書院裏的大先生,但在錢掌櫃眼裏,頂多能算得上是有名有姓。他既不會把這種人放在眼裏,也不會把這種人放在心裏。既不會和他做朋友,也不會把他視爲威脅。
翟先生提前派人和天一閣打了招呼,找了個很大的房間,把書院裏的十二位授業先生全部請了過來。
方童生将石青峰帶到天一閣後,很知趣的回了蚩山書院。像他這種身份,根本沒資格進入翟先生的視野。甚至連一顆正兒八經的棋子都算不上,頂多算是個跑腿打雜的。
石青峰進入房間以後,十二位授業先生再次齊刷刷的站起來,恭恭敬敬作揖行禮,齊聲道:“恭迎青峰山主!”
那十二個人裏最年輕的也有四十多歲,年紀最大的那位已經到了耄耋之年。石青峰見這些人對自己作揖行禮,有些受不住,受寵若驚道:“大家快請坐,快請坐!”
他沒經曆過這種場合,也不知道說什麽客氣體面的話,隻好先讓大家坐下。
翟先生将石青峰讓到主位,客客氣氣的斟茶倒酒,一頓飯吃下來,沒有說任何不當的話,更沒有任何不當的舉動。
石青峰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索性順勢而爲,毫不客氣的吃了一頓。
他在蚩山城中轉悠了大半天,又在破陣時消耗了大量氣力,早就饑腸辘辘,餓不擇食。
酒飽飯足後,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這酒菜的錢是由書院來出,還是——”
以前和霜兒在外面吃飯時,霜兒每次都會說:“這可是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私房錢!你省着點兒吃啊,别把我吃窮了!”
現在看到滿滿一大桌子菜,想起自己是蚩山書院的山主,将來諸多事情都要由他來定奪,立刻就想到了錢的事情。
翟先生立刻明白過來,搶道:“由翟某個人來出!書院的錢怎麽能用到這種地方呢!那是留着給學生們置辦書籍、翻修學舍用的!對不對!”
其他幾位先生面面相觑,接着附和道:“對對!大先生所言極是!書院裏的賬目清清楚楚,每一筆錢的來龍去脈都詳細記錄在案,隻有山主簽字才能動用!”
翟先生聽見這話,眼神中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怨怒,一閃而過,随即恢複笑臉。
“這是不打自招啊!”石青峰心裏笑道。
那十二位先生平時在書院中過慣了清淡日子,現在見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頓時胃口大開,全然不顧“君子爲腹不爲目”的聖人之言,一個個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很快便将桌子上的飯菜打掃的幹幹淨淨。
末了吃完以後,兀自回味道:“天一閣的飯菜真不錯!”
就在大家酒足飯飽,準備打道回府時,天一閣的掌櫃忽然推門走了進來。
那掌櫃的進門以後先對石青峰鞠了一躬,又朝其他人微微點頭示意,說道:“青峰山主留步,錢副城主聽聞諸位先生在此雅聚,特命小人送來薄禮,望青峰山主笑納。”
說罷,輕輕轉頭示意,門外走進來兩個妝容精緻的女子,每人托着一個鎏金玉盤,上面蓋着大紅色綢緞。
那掌櫃的掀開蓋頭,隻見每個盤子上擺着六塊長短相等的羊脂美玉,晶瑩剔透,圓潤溫雅,大小如一塊鎮尺,每一塊都是價值連城之物!
那掌櫃的說道:“美玉佩君子。這是錢副城主的一點兒心意。爲了慶祝青峰山主接任蚩山書院,特地叫小人準備了十二塊白玉鎮尺,贈與諸位先生。望諸位先生與青峰山主一起,将六百裏蚩山的書香文脈發揚光大。”
說罷,讓那兩個女子走到衆人面前,示意每人一塊。
那些授業先生們哪裏見過這麽大塊的羊脂美玉,一個個眼冒金光,蠢蠢欲動。把那些“君子愛财取之有道”、“不食嗟來之食”、“不爲五鬥米折腰”的大道理一下子抛到了九霄雲外。
翟先生見石青峰有這麽大的面子,再也不敢多嘴,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坐等石青峰發話。
石青峰見授業先生們一個個的都用熱切祈盼的眼神望着他,不忍心掃了大家的興緻,于是說道:“替我謝謝錢副城主,改天我親自登門緻謝!”
又對衆先生們說道:“都收下吧。每人一塊。”
衆人一哄而上,眨眼間将十二塊羊脂美玉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