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她又低頭看了一眼,随即露出生無可戀的神色,說道:“我本以爲通過這些符文,就能保住肚子裏的孩子。爲了孩子,受些委屈也值得,不過是一些符文而已。然而,在接下來幾天,我的噩夢才真正開始。那些蘸着人血寫成的符文,在接下來幾天像烙鐵一樣開始發熱、灼燒,仿佛把我身上的氣血一點點兒抽走,然後送到了我肚子裏的孩子身上。就這樣,我日複一日,飽受煎熬,每時每刻都像有無數塊烙鐵烙在身上,簡直生不如死。這樣過了十餘天,那妖人說我體内的氣血不足以支撐到孩子降生。于是,又用了更加殘忍的妖術,斬斷了我的四肢!”
石青峰眉頭緊皺,想象到無數烙鐵烙在一個弱女子身上,又被人活生生砍掉四肢,禁不住頭皮發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女鬼接着說道:“那妖人不知從哪兒取來一顆樹苗,栽到地上後默念了幾聲咒語,那樹苗轉眼間就長成了一棵參天巨樹。聽那妖人說,隻有用‘人活百年樹活千年’之法,将那棵樹和我的身體連在一起,才能源源不斷的給肚子裏的孩子輸送生命。姓翟的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妖人,立刻将我四肢砍斷,以妖法嫁接到了那棵樹上,把我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就這樣,我人不像人、樹不像樹活了一個多月。後來有一天,我趁那老妪不注意,咬斷了嫁接在身上的樹枝,從那宅子裏逃了出來。萬念俱灰下,我跳下山崖,臨死前發下毒誓:化成厲鬼,将那姓翟的拖下十八層地獄!”
她歎了口氣,苦笑幾聲,又道:“然而,直到我跳下山崖,變成一具屍體,那姓翟的居然還不死心!他派人找到我,将我的屍體秘密轉移到一個陰氣極重的地方。然後又讓那妖人做法,居然以‘養鬼胎’的邪惡之術讓我肚子裏的孩子繼續發育,直到十個月後,把我肚子剖開,将孩子取出。這才将我棄之荒野。”
“我怨念積聚不散,又加上之前養鬼胎時吸收了大量陰氣,終于,我化成厲鬼,拖着這幅殘破之軀,找到了那姓翟的。然而,那姓翟的竟然以那孩子要挾我,說如果我敢殺他,就叫人殺了那個孩子。還說可以叫我見見那個孩子,無論怎麽說,我也是那孩子的生母。想起十月懷胎,爲了保住那孩子我付出的一切,我當然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當時,我打定主意,等見過孩子以後,就将姓翟的碎屍萬段。可是,那姓翟的又騙了我!他說孩子現在還很虛弱,需要過個十幾日,等孩子情況穩定以後,再叫我見面。後來我才明白,他是暫時拖住我,好叫人布下陣法殺我。十幾日後,他将我約到這裏,以邪祟之物幻化成嬰兒模樣,等我将那‘孩子’抱在懷裏時,忽然變成了這座倒懸山,用至剛至陽的天地真雷将我定在了這裏。那姓翟的本想以天地真雷将我轟殺,但沒想到的是,我怨念太深,陰氣極重,竟然三番五次抗住了雷元灌頂。沒辦法,那姓翟的隻好暫且将我囚禁在這裏。這一關,就是整整十六年!”
石青峰以前聽說過諸般妖法,但像“人活百年,樹活千年,人樹嫁接”的妖法,以及“養鬼胎”這種有違天道人倫的妖法,還是第一次聽說。對于那女鬼的述說,他不敢全信。但看到她現在這副模樣,以及崔府中那個十六七歲看起來有些不大正常的少年,也不敢不信。
那女鬼最後歎了口氣,說道:“十六年來,我嘗試過無數次,想從這裏逃走。但當年布下這雷陣的人修爲極高,而且是動用了天地正氣。我是陰魂之身,最怕天地正氣。若是當時那鬼裏鬼氣的妖人出手,我或許還有機會。但在那股天地正氣面前,我根本不敢正面硬闖,隻能四處尋找機會。在這期間,那姓翟的也前前後後派了十幾個人來,想要将我的魂魄轟殺,以絕後顧之憂。然而,讓人不解的是,這雷陣在困住我的同時仿佛也能保護我,讓我免受外力侵害。那些來這兒殺我的人被我吃了幾個,咬傷了幾個,直到今天你來,竟然沒有一人能夠破除這雷陣!”
她說到這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個疑問。同時,石青峰心裏也生出一個同樣的疑問:“當年布下這座雷陣的那個人是誰?”
石青峰當先開口問道:“你見過當年布陣的人麽?”
那女鬼搖了搖頭,回道:“姓翟的把我約到這裏時,并沒有旁人。我見那‘孩子’包裹的嚴嚴實實,放在一張石床上,就迫不及待的跑過去抱了起來。誰知,就在我剛剛抱起孩子時,牽動了拴在孩子身上的紅線,直接一道雷元灌入體内。接着,那‘孩子’變成了一座山,把我壓在了山下。”
石青峰擡頭看了一眼,把在最上面一層看到的情景回憶了一下,說道:“那根拴住倒懸山的紅線應該是件法器。但這世上有誰會煉一根紅線作爲法器呢?從山體中的玄雷真元來看,應該是名門正道的功法。但從籠罩在這宅子周圍的陰森鬼氣,以及将假山幻化成孩子的邪魅手段來看,又像是邪魔外道的手段。”
那女鬼猶豫了一下,眸子裏露出猜疑之色,說道:“仙師,剛才我見你随手一抓,就從倒懸山中抓了一把雷元。”
她話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但話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石青峰笑道:“你懷疑我?禦鼎山?”随即又道:“在禦鼎山的道法裏面,确實有淬煉雷元以及設置雷陣的道法。這也是爲什麽我随手一抓就能抓出雷元。但禦鼎山作爲正道領袖,怎麽會有功夫來管這等閑事?再者說來,姓翟的作惡多端,慘無人道,見了禦鼎山的人躲還躲不及,怎麽敢和禦鼎山沾上關系呢?”
那女鬼不敢多言,帶着歉意說道:“是我多嘴了。以仙師之見,當年将我鎮壓到此處的人,會是什麽人?還有,那施法之人好像并不想殺我。我隐隐感覺,那人既不想殺我,也不想别人殺我,所以設下這座雷陣既鎮壓了我,又保護了我。”
石青峰凝神想了片刻,問道:“這雷陣的陣眼,可是那條紅線?”
那女鬼道:“我隻知道,隻要我稍一掙紮,牽連到那根紅線,便會有玄雷落下。隻要紅線不動,倒懸山就不會有動靜。所以這些年來,我煉就了這頭青絲。隻要身體不動,紅線就不會察覺。”
頓了頓,又支支吾吾補充道:“以往那些來這兒殺我的人,說是被我打傷,其實是被雷陣所傷。我不過撿了現成的便宜,用青絲把他們卷過來,送進了肚子裏面。”
石青峰越聽越迷茫,腦子裏的問号越來越多。姓翟的既然請人布下了雷陣,爲何不叫那人直接轟殺女鬼?難道說,那人并沒有完全按照翟先生的要求行事?隻是布下雷陣困住女鬼,并沒有痛下殺手,而且用雷陣将她保護了起來?
如果真是如此,那布陣之人的真正意圖是什麽?從這雷陣的構造來看,那布陣之人顯然已将馭雷術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要不然,也不會将雷陣的威力拿捏得如此精準,既能困住怨念極深的女鬼,又能擋住那些前來擊殺女鬼的人。
事情的謎團,似乎全部轉移到了那個布下雷陣的高人身上。
他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但立刻搖頭否定。停了須臾,想到一個辦法,說道:“你忍一忍,我來試試這座雷陣。你若受不住的話,就喊一聲。”
那女鬼道:“仙師盡管全力施爲。這雷陣好像分爲内外兩層,你在外面發力,雷陣隻會向外反噬,傷不到我的。”
石青峰心裏一愣,第一次聽說雷陣還能設置成内外兩層,對那布陣之人更是心生敬佩,點點頭道:“那就好。”
說罷,運轉紫府元鼎,五指微曲,化掌成爪,指間發出“嗤嗤”聲響,隐約可見有白氣生出,以慢入快,以綿綿盡力抓破空氣,将散布在密室中的元氣聚在指間,輕輕抵上雷陣,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響聲,肉眼可見有無數白色火花竄出,像是兩道玄雷撞在了一起,又像是兩把仙劍接連出招,眨眼間碰撞了無數次。
忽然,石青峰神色一變,感覺有股雄勁渾厚的殺力從雷陣上傳出,沿着手臂盤桓直上,瞬間到了肩頭。
他心中一驚,急忙撤回手掌。紫府竅穴接連開了五六扇門,讓那股磅礴殺力順流直下,沿途慢慢卸力,最終将其全部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