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六年的時間,在那兩千多個日夜裏,他無時無刻不挂記的女子。他曾幻想過無數種她會出現時的場景。可當真人真的站在他面前時,他卻有些恍若隔世,有些不真實的錯覺。
他張了張嘴,最後又閉了上來。因爲,他發現,以前他想過見到她時,有千千萬萬的話要對她說。可現在,他卻發現,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了一個眼神,如果能一眼千年,他希望,這一眼,他們能長久得對望下去。
事與願違這種事情,常有發生。比如此時:“鎮南王說的糧食,什麽糧食?”皇帝問。
聽皇帝這麽一問,姜瑜兒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這洛雲碩去找的糧食,是不是就是他們姜家要交出去的糧食。他這般趕來,是想救自己。
隻是,現在才來,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
姜瑜兒轉身,看着上座的男子。一時間,腦袋裏頭緒千百種。她真的不想把皇帝想成是這麽有城府的一個人。但事實擺在眼前,她不想去相信都有些對不住自己。
她就這樣看着眼前這個一頭白發的男人,眼睛裏寫滿了不确信。
但很快,皇帝給她們的答案,讓她又一次,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太單純了。
“鎮南王有心了,爲了邊疆的将士如此着想,朕勝感欣慰。”他說。
是的,這麽多糧食,在他眼裏,最終變成了一種欣慰。
姜瑜兒很想問,他這般算計她,算計他的兒子,又算計了洛雲碩,這又是爲那般?
但最終,她一句話都沒問出口,隻是說了一句:“皇上,臣等告退。”
說完,不等皇帝說點什麽,已經轉身離開了。
她不敢留下來,留下來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她不敢留下來,生怕自己再次對皇帝充滿了失望。
三皇子走的時候,也看了洛雲碩一眼。
這早不到晚不到,偏偏等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洛雲碩才姗姗來遲。
他不相信,這不是自己父皇的決定。他故意讓人把消息透露給自己,讓他有一種危機感,那就是跟他一條船上的姜家有危險,姜瑜兒甚至有生命危險時。
讓他連想事情的頭緒都沒有了。想着的是,怎麽進宮救姜瑜兒。
他們之前已經商量好的事情,最終變了挂。
最終,他向皇帝妥協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皇帝恐怕是早就知道,知道洛雲碩在籌備糧食。也故意安排了一些看似比較緊急的事情,給洛雲碩去處理。比如說,那個馮丞相的把柄。
但現在看來,馮丞相的那些所謂的把柄,是不是皇帝事先安排好的,這還兩說。
這樣的父皇,讓他很陌生。
他算計了他跟姜瑜兒,他以爲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誰知道,還有一個洛雲碩。堂堂一國異姓王,就這樣被一個快要入土的皇帝給耍得團團轉。
現在的皇帝,心裏是怎麽想的,沒人知道。
但姜瑜兒卻很難受。
爲了保住姜家,三皇子向皇帝妥協了。爲了保住姜家,洛雲碩把糧食備齊了。
姜家爲了報保全之恩,将來不得不全權效力與三皇子。
皇帝,這是一箭三雕。不,他這計劃,簡直堪稱完美。
看着姜瑜兒轉身離開的背影,洛雲碩剛開始還不明白爲什麽,但看到了皇帝那還沒落下的笑意,還有那滿滿的滿足感時,他懂了。
他們都被他給算計了。
隻是,他不知道他算計了姜瑜兒跟三皇子什麽。
“皇上,糧食臣以奉上,就先行告退了。”說完,起身要走出去。
皇帝的聲音這才傳來:“瑜兒是個好姑娘,這些年來,她吃了不少苦,以後好好對她吧!”
洛雲碩頓住,沒有轉身,隻是說了一句:“臣明白。”
“明天記得來早朝!”洛雲碩腳還沒跨出門檻,又聽到了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
洛雲碩沒有說話,大步朝前走去。
“還是老樣子,朕本以爲這些年來,他應該已經改變了不少了!”他的話是對德公公說的。眼裏的笑意,完全沒有掩飾。
這段時間以來,在德公公面前,皇帝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看到這樣的皇帝,德公公心裏很難受。他知道,皇帝大限将至,他會如此反常,恐怕隻是想要在自己最後的時光裏,活得能随性一點。
誰都想做帝王,但誰又能理解做到這個位置的苦?
德公公年紀比皇帝略長一些,從小服侍着皇帝過來的。
要說這個世上,誰對皇帝最爲了解,那非他莫屬了。
以前的皇帝,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現在的他,隻不過是一個有些力不從心的老年人。
可誰又能想到,年僅五十來水的他,已經活到了生命的盡頭。
要說這些年來,皇帝都做了什麽,他這個貼身伺候的太監,比誰都清楚。
他已經交代過他的徒弟們了,将來,等皇帝百年之後,别無去處的他,會殉葬。他要伺候好皇帝,怕他到了那一邊,那邊的人不會伺候他。
這麽多任皇帝,沒有哪一任皇帝身邊的太監是一個從小就陪他一起長大的,也沒有哪一個皇帝身邊的太監,能看到他從生下來,到老死去的。
他是第一人。他看到了幼兒時期得到皇子,最終變成太子,再坐上這個位置。然後兢兢業業做了幾十年皇帝,最終因爲常年操勞,縮短了這麽多年來的壽命。
現在的皇帝,就跟他第一次看到幼兒時期的他一樣。在别人面前,會掩飾好自己的情緒,包括在他的親生母親面前也是。
唯獨在他的面前,他總會叫着自己的名字:“小德子,你說……小德子,這個給你好不好?小德子,你說太傅今天教的這個,是不是有失偏頗了?小德子……”
那時候的他,是那麽的小,但他卻這般會僞裝自己。
一直以來,他知道,他對皇帝來時特殊的。皇帝于他來說,也是特殊的。
他們是主仆關系,是最忠實的主仆關系。所以,他要伺候他一輩子,哪怕到了那一邊,他也不放心皇帝一個人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