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
這是昭嫆第一次涉足這座殿宇。
長春宮的宮門是敞開的,進了宮門,便是前殿區域,碩大的前院裏,一片空蕩蕩的。
片刻後,才有一個太監快步迎了出來:“奴才給佳嫔娘娘請安了!”
昭嫆掃了那太監一眼,隻覺得眼生得很,“你是……”
那太監道:“奴才是小舟,是禦前顧總管指派來伺候赫舍裏小主的!”
原來是康熙派來監視赫舍裏氏的。
如今長春宮想必已經沒有别的宮人了,也難怪一片冷冷清清。
小舟谄笑道:“赫舍裏小主就在正殿中,娘娘請進。”他忙躬身爲昭嫆引路。
長春宮正殿中,亦是一片清冷,不見有宮女嬷嬷伺候,隻在東次間的羅漢榻上,坐着一個衣着素淨的宮妃。
正是赫舍裏氏,她如今的樣子,倒是叫昭嫆想起了她從前那副素淡的不起眼的妝容。
見她進來,赫舍裏氏起身,屈膝行了一個萬福,“娘娘來了。”
昭嫆娥眉一掃,“看樣子,你猜到本宮會來!”
赫舍裏氏擡起臉來,明明還是一張稚氣都爲褪盡的臉蛋,卻透着與她年紀不相符的沉靜穩重。她勉強笑了笑,“蝼蟻尚且貪生,嫔妾也不例外。”
這話,是承認了午前是特意在瓊花林那裏候着她了。
昭嫆冷笑:“你要害我腹中孩子,我爲什麽要放過你?!”
赫舍裏氏道:“嫔妾又一小妹,年歲雖小,卻是個美人坯子,更要緊的,還是嫡出。嫔妾若一死,她早晚會入宮。”
昭嫆臉上的冷意絲毫不減,“先除了你,再除她,也未嘗不可!”
赫舍裏氏眼中滑過慌亂之色,但她還是勉力鎮定了下來,“嫔妾是害過娘娘,但嫔妾是身不由己。”
“是嗎?”昭嫆依舊冷臉打量着她。
赫舍裏氏不禁歎了一口氣,她娓娓道來:“嫔妾是庶出……嫔妾的娘親,是赫舍裏氏家的家生子。自小,嫔妾在阿瑪和叔父們眼中,一直都是被無視的存在。那樣的日子雖然寂寥,嫔妾起碼還可以跟娘親相伴爲依。”
“可是沒想到,長姐竟難産而死。嫔妾……便再也不能與娘親相伴,嫔妾被接正房,接到嫡額娘膝下,每日學習琴棋書畫,爲的,便是有朝一日入宮,爲了給赫舍裏家在後宮占據一席之地,也爲了穩固太子的地位。”
“所以——”赫舍裏氏眼中有些濕潤,“阿瑪要求我,必須得寵,甚至直接吩咐我,先除掉眼下宮中最得寵之人!”
昭嫆心下惱怒,自己竟被赫舍裏家視爲攔路石嗎?!
赫舍裏氏眼中難掩悲涼之色:“可我知道,這必定是嫡額娘的計謀。若無成功,自然對家族有利。若我敗露,那也起碼能用這條命,爲小妹将來入宮鏟除障礙!”
昭嫆咬了咬牙齒,“可惜,你失敗了,誰都沒害成。”
“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都在盼着失手。”赫舍裏氏喃喃道,“不論你還是衛氏,任何一人出了事,我決計活不成!隻有你們都好好的,皇上才有可能饒我性命!”
昭嫆眸子滿是鎮定之色,“你爲什麽不去找良貴人?”
赫舍裏氏苦笑了笑:“我去找過她了,她說,一切都聽皇上的。”
“是嗎?”衛氏想來溫順,若是替赫舍裏氏做說客,的确不符合她往日的形象。
昭嫆凝眸看着赫舍裏氏,“我憑什麽要幫你?就算你說得都是真的,焉知你将來不會與我争寵呢?”——畢竟,赫舍裏氏很年輕,仔細打扮打扮,也是頗有姿色的。
赫舍裏氏苦笑道:“我做了這種事,皇上怎麽可能再寵愛我?”
昭嫆笑了笑:“君心難測。你若我幫你,得讓我看到你的誠意才行!”
赫舍裏氏沉默了片刻,“誠意?……我……懂了。”
下一秒,她驟然拔下了頭上的鎏金鸾钗,便抵在了自己雪白的臉頰上,然後,狠狠刺了下去,縱橫滑過半個臉頰!
瞬間,鮮血湧了出來,她半邊臉血肉模糊。
昭嫆勉力維持鎮定,道:“你對自己,倒是能狠得下心。”
赫舍裏氏已經疼得渾身顫抖,沾血的金钗已經“當啷”掉在了地上,她嘴唇蒼白,簌簌顫抖着道:“我……我不能死。我若死了,我娘……她肯定活不下去!”
說着,赫舍裏氏撲簌淚下,淚水混合着臉上的鮮血,交彙在一起,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一瞬間,昭嫆有些怔忡。
“我不聽家族的話,我娘難以活命。我若聽他們的話,我死之後,娘親必定生無可戀!所以——我還不能死!娘親還活着的時候,我不能死!”赫舍裏氏捂着自己滿是鮮血的臉頰,哭泣漣漣。
昭嫆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額娘……鼻子突然有點酸。
她長長歎了口氣,赫舍裏氏容顔已毀,她臉頰傷得那麽重,以後自然是再也不能見人了。自然,再也無緣皇恩。這份誠意,的确很足夠。
讓一個容顔已毀之人占據六宮一個席位,總比一個赫舍裏承恩公家的嫡出格格入宮好十倍。
“你的心願,會達成的。”昭嫆已經恢複了平淡的神色。
要赫舍裏氏拿出誠意,并非昭嫆擔心赫舍裏氏将來會與她争寵。
而是……她要在宮中立威!!
既然赫舍裏氏出手害她的孩子,便要付出代價!!
自入宮以來,她一直與六宮和睦,以至于連一個小小常在伊雅氏都敢誣陷到她頭上!伊雅氏固然已經被康熙賜死,但人人都以爲她是因爲害良貴人才被賜死的!叫昭嫆失去了一次立威的機會。
如今,赫舍裏庶妃的臉,将永遠留在六宮嫔妃的記憶中。
以後再有人想害的,便要掂量一下後果!!
宮裏女人,沒有比那張臉更要緊的東西了!
“多謝娘娘。”赫舍裏氏忍着痛楚,屈膝一禮。
自此之後,宮裏多了一位不甚傷了臉頰的庶妃,但人盡皆知,她前腳進了長春宮,後腳赫舍裏氏便毀了容顔。人人都以爲是她所爲,六宮嫔妃少不得對她畏懼了三分。
被撤了一個月綠頭牌的袁貴人,再被放出來,便曉得了赫舍裏庶妃容顔盡毀之事,再見到昭嫆,便如老鼠見了耗子,再敢也不敢與她爲敵了。
呵呵,果然,在宮裏,好人是做不得的。
第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