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也就是康熙回宮後的第二日,他剛一下朝,便被太皇太後請去慈甯宮。
太皇太後将昭嫆所寫那封申辯奏折摔在了案幾上,“這是佳嫔的自辯書,皇帝看看吧!!”老太太有些怒火沖沖。
而康熙卻是一臉肅容,那嚴肅中是無比的鎮定,他翻開奏折,飛快掃視完,便道:“佳嫔也給朕呈了奏折,所述亦是差不離!”……意思是差不離: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康熙心中感慨萬千,收到自辯折子,康熙并不覺得奇怪,可這内容,讓他昨夜半夜無眠。
故而此刻,康熙的神色有些疲憊,眼中也布滿了血絲。
太皇太後抻着老臉道:“既然如此,那皇帝打算何時解除鍾粹宮的封宮令?!”
康熙沉默片刻,便道:“良貴人……此刻還昏迷不醒。”
太皇太後忍着怒火,道:“事情的前因後果,皇帝也聽佟氏告了一通狀了,皇帝莫不是信了她的一面之詞?!”
康熙道:“佟貴妃的話,的确欠缺證據。但是……佳嫔卻有嫌疑。因此,在未洗清嫌疑之前,還是叫她禁足吧。”
“皇帝!!”太皇太後忍不住聲音提高了幾分,“你難道不顧忌佳嫔腹中之子?!”
康熙一臉的淡漠之色:“隻是禁足而已,嫔位該有的份例照舊給她。若佳嫔真的無辜,朕自會放她出來。”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太皇太後見康熙話語略有松動,便急忙追問了一句。
康熙道:“等良貴人醒來再說吧。”
太皇太後眉頭的皺紋更深了幾許,眼裏厭惡之色也更濃了幾分,“若她永遠不醒,難道佳嫔要永遠禁足不成?!”
康熙毫不猶豫地重重道:“衛氏一定會醒來!!若她不醒,便是太醫無能!無能之人,不配活着!”
看着康熙那帶着殺意的神情,太皇太後那滿是歲月痕迹的面孔愈發黑沉,黑沉中還夾雜了一縷哀恸,她哀歎着道:“玄烨,你莫要魔障了!”
康熙微微一怔,因爲自打他登基以後,太皇太後便再也不曾喚過他的名諱……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之時,長在慈甯宮中的安甯歲月。
康熙神情有些怅惘,良久之後,他長長道:“皇瑪嬷放心,在孫兒心中,沒有什麽比江山社稷更重要。朕雖喜愛衛氏,但還不至于爲她魔障了。”
康熙心中喟歎:先帝的死,是太皇太後一生最大的遺憾。所以,才唯恐他也步了皇考的後塵。而他,同樣不允許自己走上皇考的舊路……身爲帝王,連所鍾愛之人都保全不得,才是最大的悲哀。
慈甯宮中陷入了一片沉默。太皇太後要打壓衛氏,卻不能真的出手要了她的性命。因爲太皇太後也害怕,害怕自己的孫兒也會像自己的兒子一般。她不能讓女人再毀了自己的孫兒!那樣的後果,她承受不起!!
所以太皇太後才苦心孤詣,安排新人進宮,爲的便是要讓衛氏漸漸失寵。
昭嫆的入宮得寵,讓太皇太後看到了希望。太皇太後的希望,便是六宮雨露均沾,再無專寵之人。
原本一切都還算順利,六宮局勢也漸趨平衡,可衛氏的身孕,打破了來之不易的平衡……
太皇太後老眼渾濁,而渾濁卻有一種極深的掌控欲……
曆經一輩子宮闱的太皇太後,最恨的,便是有人脫離她的掌控。然而,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個孫兒比兒子更難掌控。他和他的父親一樣,不但要掌握前朝,更要掌握後宮……
太皇太後從未想過掌控朝政,在她内心深處,她終究是一個女人,她會在适當的時候去放手讓大清的皇帝執掌朝堂,而她退居幕後,看着自己親手培養的帝王,揮斥方遒,成爲執掌天下的英明君王。而後宮之地,才是太皇太後想要永久掌控的。
從前,她做到了掌控,卻失去了兒子。
如今她要掌控,卻不願再失去孫子。
二者之間的平衡,又豈是輕易達到的?而且,太皇太後實在是太年邁了,所以她更害怕自己死去之後,康熙便會在後宮中随心所欲,連僅有的表面平衡都被打破!!
太皇太後心中泛起濃濃的疲憊,“集寵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你若是真的喜歡衛氏,就更不應該太寵愛于她。”
康熙臉上浮現淡淡的錯愕,太皇太後竟真正關心起衛氏來了,這叫康熙如何不驚訝?
“皇瑪嬷不是很厭惡衛氏嗎?”康熙問道。
太皇太後沒有回答康熙的話,而是平和地道:“雨露均沾,才能消弭六宮怨妒。隻有消弭了怨妒,後宮才能真正安甯。哀家的意思,你懂嗎?”
康熙道:“這個道理,孫兒當然懂。所以,孫兒也可以保證,就算衛氏有所生養,也不會晉她的位份。如此,您可放心了?”
太皇太後自然明白康熙話中的意思,她不禁露出幾分疲憊之色,“罷了,随你去吧!哀家老了,管不了那麽多了。”
康熙露出微笑,“如此,那孫兒告退了。”
看着康熙遠去的背影,太皇太後喃喃道:“但願……你真的知道分寸……”
在鍾粹宮中,昭嫆看日升日落。
轉眼,她被禁足已經有三日了,那申辯奏折,就如泥牛入海一般,沒有任何回音。
昭嫆站在殿外的庭院中,看着那一叢鳳尾竹,那是康熙去年對她的許諾,今年開春便移栽了過來,如今已經是枝繁葉茂,風吹竹葉婆娑,宛若綠海波濤。
鳳尾竹“向陽則茂”,故而被栽植在最光照最充足的正殿前。
因此,生長得極好。
白檀拿了雲錦鬥篷出來,披在昭嫆的肩膀上,她柔聲道:“娘娘,如今的時節,晨起還是有些涼。您還是回屋躺會兒吧。”
昭嫆輕輕搖了搖頭。
白檀又道“娘娘,您不必太憂慮。良貴人小産,皇上難免震怒,您隻是被遷怒了而已。等良貴人醒來,一定會幫您說話。到時候,皇上一定會放您出來。”
“是嗎?”昭嫆淡淡道,“我之前,的确幫過良貴人幾次,按理說她該報答我。隻是,如今的境況,難道不是她除去我的最好機會嗎?”
宮中,最難測的,便是人心!!自她入宮,衛氏再也不複早先專寵六宮之勢,而是與她平風秋色。說不定,衛氏也渴望恢複從前的專寵……不管是否是她害的,衛氏都可趁勢而爲,求康熙嚴懲她。
這對衛氏而言,何嘗不是個好機會呢?
白檀吓得臉色一白,“不會把?良貴人看上去不像那種人……”
昭嫆幽幽歎了口氣,“但願她不是那種人。”——良貴人若不蠢,必定猜得出,伊雅氏絕非她脅迫。既然害死衛氏腹中之子的人不是她,那麽衛氏又豈肯幫着真兇洗脫罪責?
大約是禁足多日的緣故,竟是愈發多思了。
昭嫆不禁苦笑了笑。
保底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