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吃着烤肉,昭嫆都覺得膩歪極了,因此晚膳特意吩咐廚子,做些清淡的。
昭嫆釣到的那條大鯉魚,被炖成了一鍋奶白的鯉魚豆腐湯,湯水白皙得跟牛乳似的,那叫一個鮮美四溢。除此之外,桌上都是些素菜:糖醋荷藕酸甜合宜,煎釀茄子鮮嫩香醇,菠菜湯圓綠油油喜人,清炒山藥清淡潤滑,還有涼拌莴筍絲、清炒大葉芹、雙耳拌銀杏、筍菇焖素雞、草菇西蘭花……幾乎是全素齋。
康熙吃得很下胃,大約是連日大宴蒙古王公,頓頓酒肉,也是膩了。
夜色降臨,帳殿外盡是窸窸窣窣的蟲鳴聲,夜風吹得外頭的龍旗獵獵作響。昭嫆特意叫白檀點了一爐安心凝神的迦南香,聞着倒也淳厚怡人。
昭嫆除去一頭的金銀珠飾,落下一瀑烏發,叫皮頭略輕松些。
略通了通頭,便選了一根縷銀線的軟绫絲帶,将頭發在腦後松松綁起。頭發太長,睡覺的時候也不能散着,否則一側身就給壓着了。
“嫆兒的頭發又長了些。”康熙走到她身後,用手背輕輕撫過昭嫆的腦後。昭嫆坐在繡墩上,那頭發都快垂地了。
昭嫆一把将腦後的頭發揪到前頭,道:“太長了也礙事得很。”尤其的是洗頭的時候,呵呵,若是沒人伺候,她絕對搞不定。
“朕倒是覺得,這樣就極好。”康熙微眯着眼睛,笑芸芸道。
昭嫆翻了個白眼,又不是長在你頭上,你自然不覺得礙事!
“玄烨,我也幫你通通頭吧。”昭嫆輕聲道。康熙不管白天黑夜都綁着個大辮子,除非是洗頭,否則從不披散着。嗯,想也是,滿人的發型,本來就不好看,若是披頭散發,更是沒法看了。
“好。”康熙笑着點頭。
昭嫆便起身,摘下他頭上那頂藏青色的瓜皮帽,露出來的腦袋,前半邊是光溜溜的月亮,後頭是麻花大辮子。這種發型最考驗男人的顔值了。
不過好在康熙的顔值一直在線,雖然現在不年輕了,但眉目英朗,高鼻薄唇,即使沒有好的發型,也是很耐看的。
昭嫆解開發梢的縷金雲龍發帶子,一點點将大辮子松開,因爲終年綁辮子,所以松開之後,便是彎彎曲曲的頭發,就跟那泡面似的。
想到此,昭嫆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從鏡中看到昭嫆那合不攏嘴的樣子,康熙忍不住問了一句。
“沒什麽,玄烨,你的頭發也挺長的。都到腰了。”長發及腰的有木有。\(^o^)/~哈!
一邊說笑着,昭嫆拿着一柄寬齒的象牙梳,一下下滑過康熙的後半拉頭皮——前半拉是月亮,不用通……O(∩_∩)O
看着鏡中康熙前半邊那反光的腦袋,後頭一片泡面頭……真是喜感極了!
“行了,别笑了!趕緊給朕綁起來吧。”康熙臉色微微發黑了。
“哦哦!”昭嫆連忙應了,攏了攏那些泡面似的頭發,給分成三股,正要開始辮辮子,卻瞅見那烏黑如墨的頭發裏頭,恍惚又一根銀白。她急忙扒拉開,可不就是一根白頭發麽。
昭嫆怔住了……原來,他已經開始老去了。
“怎麽了?”見昭嫆半晌沒動靜,康熙忍不住問了一句。
“玄烨……你長了一根白頭發。”昭嫆低低道,聲音很是沉悶。
康熙笑了笑:“不就是白頭發麽,拔了就是了。”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已經不是第一根白頭發了。
“嗯。”昭嫆低低應了一聲,挑出那根銀絲,飛快拽了下來,燈光之下,那根銀白的頭發微微晃動,昭嫆眼前有些恍惚了。
康熙一把揪走那根白發,随意丢了,淡淡道:“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朕這個年紀,生了白發也很正常。”
昭嫆沉默了片刻,已經是康熙三十六年了,玄烨也已經四十四歲了。她跟玄烨,足足差了十歲。
昭嫆問:“以前……也長過嗎?”
康熙點了點頭:“從前幾年便開始有了,每年總要冒幾根,梳頭的太監瞅見了都不敢說,都是朕自己拔掉的。”
“小時候,我也常幫額娘拔白頭發。”額娘生她是老蚌懷珠,稍大些時候,額娘便開始生出白發了。身爲女人,豈會喜歡這些東西?故而生一根就拔一根,但是後來,漸漸的,白發越來越多,怎麽也拔不幹淨的時候,也隻能聽之任之了。
人都會衰老,一個不查,白發便冒出來了。
康熙也會拔掉自己的白發,因爲他也不喜歡衰老。
昭嫆依在他肩頭,“玄烨……我也不年輕了。”雖然小福豆把她的身子調理得極好,再加上那些奢侈的保養品,雖然她的臉上還未生出皺紋,可是臉蛋摸起來,終究是不及年輕小姑娘水嫩細膩了。
康熙笑了笑,攏了她在懷中,“即使如此,也是朕更老些。”
“一起慢慢變老,其實也不壞。”昭嫆笑着伏在他懷裏,人都會變老,沒什麽可怕的。
“嗯。”康熙的回應隻是這一聲輕嗯。
然後,帳殿中,便是良久的靜谧。
打破這片難得甯靜的,是李德全那厮。孫國安被發配守靈之後,李德全這個副總管太監熬了這麽多年,終于轉正成了,禦前的大總管,他徒弟魏珠也雞犬升天,混了個副總管。
李德全遠遠在簾子外磕了個頭,卻不敢出聲打攪。
康熙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有什麽事,說吧。”
“嗻!”李德全應了一聲,這才道:“皇上節哀!十八阿哥殁了。”
昭嫆一怔,是了,康熙之前便說,來了木蘭,再做料理。可見是臨走前,康熙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李德全又道:“十八阿哥天生體弱,數日前夜間突發高熱,服侍的保姆未及時察覺,以至于耽誤了病情。後來太子遣太醫院衆位太醫前去救治,但還是未能挽救。十八阿哥在五日前的傍晚,夭折了。”
“太子很是有心啊。”康熙語氣冰涼道。
李德全忙道:“是,十八阿哥夭折,太子爺很是悲痛,幾個太醫全都挨了闆子。”
“哼!”康熙冷冷一撇,面若寒冰。
太子還真是照顧十八阿哥,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康熙還是這般不動聲色、輕而易舉除掉了心口的這根刺。
隻可惜,刺雖拔掉了,心口的刺傷卻抹不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