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便是有緣,閣下遠道而來,不妨飲一杯水酒,”青年面露微笑,喊道,“月心,熱一壺酒,爲夫要宴請遠方的客人。”
婦人帶着孩童走向殿側,片刻後再回來時,手裏已經多了一壺水酒。
“請坐!”
青年單手一揮,殿内多出一張石桌,桌面刻着縱橫二十九條經緯線,隐約還能看出棋子落在桌面印出的痕迹,兩側擺着棋罐。
酒壺微傾,無色酒水落入瓷杯,發出叮咚響聲。
“在下惜命,見過前輩。”
顧修雲躬身一禮,坐在青年對面。
眼前的黑袍青年周身沒有一絲靈力波動,但對方能将他的全部心神罩入幻境,可見實力非同尋常,至少也是一位真尊。
“惜命小友,你會下棋嗎?”黑袍青年笑着問道。
“偶爾看過幾本棋譜。”
左道星内雜談野史頗多,棋譜也記載不少,往日顧修雲修行久了,心中煩悶時,便會觀讀此類典籍纾解心情。
“那就好,陪我下一局。”
青年抓起一枚白子,輕輕落下。
顧修雲手持黑子,跟着落定。
沒多久,桌面黑白參差,布滿棋子,酒壺中的酒水也空了。
“惜命小友棋藝不錯,這一局,如果隻是按照棋面,你我應該算是平局。”
青年笑了笑,掌心掠過石桌。
頃刻間,宮殿模樣大變,兩人仿佛來到了無垠虛空,石桌浩蕩無盡,鋪陳開來,無數根縱橫線看不到盡頭,但這隻是開始,縱橫線層層疊加,形成立體形态,甚至随着時間的波動而不斷改變。
眼前的棋盤,有四個維度。
一縱一橫一豎,還有時間維度藏于其中。
“有個老鬼曾經說過,棋如人生,命運在變化,棋盤自然也在變化,”青年目光幽深如水,“任何生靈,都有無限的未來,因而命運無窮無盡,比如這顆棋子。”
虛空輕顫。
一顆最底層的棋子飛上天際,隐約間,可以看到棋子深處有一道人影,本該是凡人之身,卻被尊者看中,收入門下。
“人生如棋……”
顧修雲目光呆滞,望着眼前的浩瀚棋盤,心中震撼莫名。
無窮無盡的縱橫線橫穿億萬年歲月,從遠古到如今,每一個刹那棋盤都在變化,棋子有高有低,仿佛代表了每一個生靈。
凡人站在底層,爲了衣食而拼搏。
修行者站在高處,每日參悟道法秘術,尋覓靈藥奇珍,竭力追求長生。
尊者們高高在上,看似掌握了一大片棋子,實際上依舊沉淪其中,不曾掙脫命運,大道,如同一盤棋局,困住了所有生靈。
望着這一幕,顧修雲心神劇顫。
無數棋子沿着縱橫線起起伏伏,無形無質的規則蘊藏其中,眼前隻是一副棋局,卻将世間大道全部闡釋。
五行、風雷、時空是那棋盤,生靈是那棋子,整個棋局,便是命運大道的完整體現。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能将眼前的棋局完全領悟,就能借此超脫。
什麽尊者、真尊,都隻是棋子罷了!
而此刻他看到的,卻是真正的天地棋局。
虛空波動不休,黑袍青年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偌大的虛空棋盤前,隻剩下顧修雲一人。
時間流逝。
誰也說不清,究竟過去了多久。
青色身影站在虛空棋盤前,久久凝望,想要将一切變化融入心神,卻又無法承載那股龐大的力量,在虛空棋盤面前,真意境也顯得無比孱弱。
“這是大道,真正的命運大道。”
“隻要領悟整個棋局,我就能掌握命運大道,但棋子實在太多了,棋盤也太繁雜,我該如何去參悟?”
顧修雲眉頭緊鎖,凝神靜思。
許久之後,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顆棋子上。
棋子彌漫血光,純白的玉色也被染紅,甚至隐隐發黑,但無論經曆多少劫難,棋子始終朝着高處邁進,不曾有絲毫放棄。
顧修雲将心神浸入棋子深處,兩者交融的刹那,他看到了一條悠遠無盡的命運線,從自己體内綿延而出,直至遙遠的過去。
命運線深處,一世又一世輪回。
每一世,都在神州大地,短則十年,長則二三十載,便徹底消亡,重入輪回。
“那顆棋子,竟然是我自己。”
顧修雲心中震驚。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過去。一世又一世,都是天命族人,難怪天命族每一代隻有一人,因爲從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在轉世。
無數年,無數個輪回,命運枷鎖始終束縛着他。
“爲什麽會這樣?”
顧修雲極力看向遠方,尋找命運枷鎖的根源。
終于,他看見了!
浩瀚虛空之巅,宮裝女子手持長劍,背對着衆生,天空劫雲密布,遠比風雷淵可怕千倍萬倍。
那是三災九難的第二災——因果劫。
渡過此劫,便可成就界尊,真正逍遙世間,長存永壽。
劫雲下方,宮裝女子踏空而行,手中長劍彌漫風雷波動,腳下懸着半尺見方的玉盤。
許久之後,劫雲終于成形,無盡狂潮落下,将億萬裏大地徹底吞沒……
“這就是我的前身?一個疑似真尊的女子?”
顧修雲一臉茫然。
億萬年來,無數真尊渡劫失敗,轉世輪回,天地規則從來沒有針對過誰,也沒有哪位真尊如他這般,每一世都能擁有天命神通。
他的前身……到底做了什麽!
顧修雲試着觀察更遙遠的過去,忽然心神一顫,整個身體以驚人的速度枯竭下去。
不知不覺,他的心力已經耗盡。
青色身影消失,虛空棋盤也随之湮滅。
……
天陣宗内。
青色身影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激動的心情漸漸平複。
“原來我的前身是一位真尊,也不知她做了什麽,竟然引得天地規則如此忌恨?”
顧修雲微微搖頭。
忽然,他臉色猛地一變。
周身雜草竟然跟昏迷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隻過去了一瞬間。
顧修雲連忙掐動指尖,推算昏迷的時間。
“真的隻過去了刹那,但我明明記得,與那位來曆莫測的神秘人飲酒下棋,此後又參悟虛空棋盤,少說也有三四個月了!”
三四個月時間,卻在彈指間過去,即使是白空澤的一線光陰也做不到。
心念閃動間,腦海中的記憶漸漸淡去,甚至連黑袍青年的模樣都看不清了。
隻有虛空棋盤籠罩心頭,淵深難測,卻又時刻照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