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在這一刻，都陷在興奮、激動、狂喜甚至傷感的情緒當中。

喊聲響起的那一刻，孫翔反射性地轉身仰首，望向看台。身後，高處，“鬥神”的歡呼洶湧澎湃，震動着、搖撼着整個場館，一浪高過一浪——

這樣的歡呼聲他太久沒有聽過。

整整兩年多的時間，一直，沒有聽過。

嘉世成績直墜谷底的時候再也沒有聽過，一年挑戰賽期間再也沒有聽過；到了輪回之後……

更加，再也，沒有聽過。

那畢竟是鬥神。初代三神之一。王朝的創立者。榮耀第一人。

槍王副手，這個位置，怎麽配得上鬥神二字？輪回的經營者，又怎能讓這樣一個角色的名頭，壓住了自家的象征，旗幟，一槍穿雲的鋒芒？

甚至都不必刻意打壓。隻要在宣傳的時候，不傾斜，不鼓勵，不引導……

漸漸地，就再也沒有人會在戰場上，歡呼這個，曾經響徹整個榮耀的名号。

孫翔放任自己繼續仰望片刻，重新坐正，看回大屏幕。轉過身體時視線一掠，不期然看到肖時欽正凝神注視着自己，顯然，剛才扭頭回望那一瞬，種種臉色變化，已經全數落進身邊這人眼裏。

“不好受嗎？”

機械師溫和的嗓音輕輕響起。孫翔抿了抿唇，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到底還是用力搖頭：

“沒有。本來——本來，就是給他的。”

鬥神的名号。觀衆們忘情的歡呼。一切一切的榮耀。

本來，就是葉修創下的，也隻能屬于葉修一個人。

話雖如此，他的聲音裏，到底難掩黯然。肖時欽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從葉修拿着一葉之秋上場，他就擔心會出現這一幕，讓孫翔心理失衡。刻意坐到第二排，坐到孫翔身邊，爲的，也就是可以仔細觀察，及時相勸。

葉修，喻文州，張新傑，都在戰鬥。這個責任，唯一在場下的他，義不容辭。

所幸，孫翔的反應，比他預估的，要好得多。

嘉世曾經的副隊長，國家隊現在唯一沒有上場的戰術大師，和孫翔并肩坐在一起仰望着大屏幕。語氣徐緩，聲音低低：

“你是七賽季出道的，有些事情，你并沒有經曆過，也不見得能直接感覺到。我們這個賽季的選手……”

肖時欽的聲音慢慢悠悠的，有些出神，透着一點薄霧一般的怅惘。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從回憶的另一端遠遠傳來：

“别人怎樣我不是都清楚。我自己的話，我剛玩榮耀的時候，搜索的第一份攻略，就是一葉之秋寫的攻略；看的第一個戰鬥視頻，就是第一賽季總決賽的視頻。對我們來說——我們這批選手，可能，蘇沐橙那姑娘除外……”

他的聲音忽然輕快起來，向上一揚，帶出一點微微的笑意。笑完沉默片刻，雙唇抿起，緩緩地籲出一口長氣：

“……對于我們這一批的選手，鬥神一葉之秋，不隻是三連冠、不隻是最強的神級賬号卡，也不隻是我們每個人都想超越的對象。他是……”

聲音漸低漸落，漸至無聲。孫翔也沒有追問，兩個人肩并肩看着大屏幕，看着上面光影縱橫、飛速奔躍的人影，不再說話。

場上的歡呼聲通過轉播，彙入了網吧裏驚天動地的呐喊。常先僵立在200英寸的大屏幕前，手足冰冷，動彈不得。

巨大的情感洪流在他胸膛炸開。奔騰，咆哮，反複沖擊——他想要高喊，想要大笑，想要和身邊的觀衆們一起揮舞雙臂，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隻能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怔怔地盯着大屏幕上變幻的光影，滿腔言語梗在喉頭，靜默無聲。

大屏幕上還在回放。團戰在繼續，那不重要，俄羅斯隊還有五個角色存活，那不重要，夜雨聲煩血量即将歸零，那不重要，甚至戰場的這一端一葉之秋還在與隊友們并肩奮戰，那不重要——

重要的隻是這一刻伏龍翔天騰起的光影，重要的隻是黑色魔龍回旋咆哮，八階鬥者意志五大炫紋加持，戰鬥法師滿狀态下的龍擡頭，隊友們四個大招逐一打出，帶走治療！

不知道看了幾遍，常先目光一轉，落到不遠處，同樣昂頭仰望屏幕的陳果身上。老闆娘一動不動地緊盯着大屏幕，仿佛整個世界上隻剩下這一團光影是真實的存在，一隻手死死捂着半邊口鼻，唇角上揚，眼淚卻像是斷了線似的，止也止不住地滾落而下——

常先心中一恸，瞬間鼻酸。

他明白陳果的感覺。

此時此刻，悲欣交集。

那個戰鬥法師，那個如此強悍如此輝煌的戰鬥法師，看到一葉之秋在屏幕上呈現這樣的姿态，沒有人不會爲葉修高興——可是葉修已經在不久之前再次宣布退役，一葉之秋更是早已易主，世邀賽上的這一幕是無數天時地利無數意外巧合重疊而成的奇迹，再也不可重現，不可複制——

如今呈現的這一幕，是葉修手中的一葉之秋，可以留給世人的，最後的華彩。

鐵打的角色，流水的選手。角色會一直在賽場上活躍，而選手，總會老去，總會離開。這是所有選手所有觀衆都心知肚明的事，能夠在退役之前培養出合适的繼承人，看他拿着自己的帳号卡在場上延續征程，這對原主人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一種幸福——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葉修這樣的。

不應該是帳号卡被俱樂部粗暴地奪走，不應該是選手尚未跌落狀态就被迫退役，不應該是雪夜孤身流落網吧，不應該是戰隊出局，神卡易主，而他的原主人身在局外無能爲力，隻能日複一日地看着自己親手帶入職業圈相伴多年的夥伴，一點一點，面目全非……

天時地利人和，一葉之秋和它曾經的主人，在世邀賽的舞台上再度相逢。八階鬥者意志，五大炫紋加持，戰鬥法師在葉修手下呈現出從未有過的最強姿态，龍擡頭一擊回旋鎖定勝局——

酣暢淋漓，再無遺憾。

終于可以，以這樣輝煌而圓滿的姿态，好好地說一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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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至此，号啕大哭。

原來我并不是隻想要看葉修拿一葉之秋上場，原來我并不是隻想看他如何威風八面，原來，我隻是想讓葉修和一葉之秋……

好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