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賽場裏呼吸可聞。

角色消失。

塔樓褪色。

牆壁淡去。

全息投影關閉。恢弘雄偉的聖家堂從賽場内消失，留下一片空空蕩蕩的平地，和平地兩端，相對矗立的十二座比賽艙。整個賽場中，隻有高懸在空中的大屏幕，還在循環播放剛才的經典鏡頭：

百花缭亂飛槍移動、伏特加和鹽決然撲出、空中鷹踏變向捉雲手抓人、兩個角色糾纏在一起從塔樓頂端墜下……

沒有聲效，沒有語音。畫面上，兩個人一次又一次急速墜落，無聲無息，如同一出略帶驚悚的默劇。

比賽席上一片寂靜。

中國隊的主場，中國隊千挑萬選的擂台圖。周澤楷，方銳，孫翔，三個人前赴後繼，赢來的50%血量的優勢，一朝殆盡。

沒有人說話。從葉修到喻文州，從唐昊到方銳，每個人在默默地揣測着，甚至擔憂着。

張佳樂的心态會不會動搖？

擂台賽的結局又會怎樣？

“沒問題。”

張新傑忽然開口。聲音裏，透着一股坦然的沉穩安甯。身爲隊友他敢于向所有人保證，張佳樂，不會出問題的。一次比賽失利而已，對于經曆了那麽多失敗和波折的張佳樂，絕對不會構成障礙！

與此同時，另一個笃定的，甚至帶點傲然的聲音，也在第二排打破了沉默。

“沒問題。”

魔術師，王傑希。中國隊本場擂台賽的守擂大将，微草戰隊，一直以來的守擂大将。

守擂者的職責，從來不隻是一對一打赢比賽。更多的，是在戰局不利時，一挑二，一挑三，逆風翻盤！

第十賽季，第一輪到第二十三輪，王傑希壓陣的微草擂台賽，創下了連續二十三輪的連勝記錄。

滿血對滿血，王傑希，不畏懼任何人！

比賽艙終于打開。

張佳樂的身形出現在門口。他沒有立刻邁開腳步，而是微低着頭定了定神，好像被傾瀉而下的熾烈燈光耀得有些眼暈。而後，中國首屈一指的彈藥專家擡起頭，凝視前方，輕輕揮動了一下手臂。

轉播鏡頭瞬間切過。看台上，仍然沒有落座的孫哲平，面向比賽艙，微微點頭。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張佳樂轉頭望向對面，幾乎同時，賽場的另一頭，剛剛走出比賽艙的謝爾蓋·盧尼奧夫斯基，也站直身體，一模一樣扭頭回望。

心有靈犀一般，兩位剛剛結束戰鬥的選手，同時轉身，相向而行。

——語言不通。翻譯不在。在此之前，甚至根本從來沒有過交談。

然而，兩位當世頂尖的榮耀選手，于最激烈的戰鬥和碰撞中達成的理解，又何須翻譯，何須語言？

一中一俄，兩雙職業電競選手的手，加起來保額超過八位數的手，在場地中央，緊緊地，用力地交握在了一起。

看台上，掌聲連綿不絕。

這同時獻給兩位選手的掌聲許久方才沉寂。張佳樂回座，葉修起身去了裁判席，而看台上的所有觀衆，都凝神屏息地仰着頭，等待大屏幕上，新一輪上場選手的名單。

須臾，中央大屏幕兩側，對稱懸挂的兩塊電子屏上，各國文字開始辘辘滾動。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終于，中國隊一側看台的萬衆矚目之下，兩行方塊字一左一右，當空高懸。

羅曼·普加喬夫，驅魔師，滴血大教堂。

王傑希，魔道學者，王不留行。

滿藍，滿血，最後一人。

魔道學者對驅魔師。

中國隊主場擂台賽的勝負，在此一戰。

王傑希徐徐起身。這位久負盛名的魔術師神色不變，一貫的沉靜淡漠，繞出座位，向比賽台緩步走去。走出六七步忽然頓住，止步回頭，與第三排上緊緊攥着拳頭，神色興奮緊張的高英傑目光相接。

——英傑，你可看好了。

片刻對視後王傑希微微轉開視線。高英傑背後，虛空戰隊的蓋才捷緊緊抿着嘴唇，深深點頭——餘光中李軒回身坐正，再擡眼，田森向後一靠，收回了落在蓋才捷身上的目光。

賽場上王傑希緩步前行。賽場外的看台上，以陪練身份跟過來的選手們，或按戰隊，或按職業，或按私人關系，胡亂雜坐。幾個年輕選手頭碰頭挨在一起，竊竊私語：

“王隊沒問題吧？”

“沒問題。王隊慫誰也不會慫驅魔師。放心吧！”

田森坐在前排，也不回頭，聞聲暗自笑歎。王傑希可不是慫誰也不會慫驅魔師——從踏入聯盟的初戰起，便是如此。

當年的掃地焚香，怎樣也是和一葉之秋、大漠孤煙一起，最早封神的一批。哪怕第二賽季沒進總決賽，這個人、這個角色，站出來依然威風八面。

可是王傑希……

那時候田森已進了皇風戰隊的訓練營，便是在電視機前看着王傑希出道首戰，以一挑二。打掉半血的彈藥專家之後，毫無損耗地，對上了郭明宇手中的掃地焚香。

魔術師，一戰成名。

安靜的看台忽然被音樂充溢。隔壁看台上不知是誰開了公放，位置和職業選手們的席位隻隔着一條走道，田森每一個詞都聽得清清楚楚——高亢的歌聲劃破寂靜，凝神等待戰鬥的職業選手們，人人側目。

身邊的郭少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少年人向前伸出頭去，看着像是要大喊一聲“音樂關了！”還沒開口，田森目不旁視，伸手将少年人一把按住，拍回座位。

歌聲回旋。七年前，從前輩手中接過掃地焚香，此時已經不再年輕的驅魔師靜靜傾聽。

“是命運在輪回，

熟悉得像幻覺，

火燒破天空星辰都傾瀉；

馬蹄踏碎落葉，

四方邊角不絕，

血滾落塵土像那瞬豔烈……”

八年前，掃地焚香，王不留行。

八年後，驅魔師，魔道學者。

宛若輪回。

保安快步走來。開了公放的粉絲手忙腳亂關小音量。田森在座位上靜靜地注視着大屏幕，隻能聽到遠處一線歌聲，不絕如縷：

“太遙遠的歲月，

看不清的眉睫，

回憶盡頭風聲依舊凜冽……”

風聲凜冽。王傑希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從回憶的盡頭，走到了歲月的那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