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記者會誰去?”
喻文州挨個看向所有選手。
周澤楷耳廓上的燒紅還沒褪,一副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的樣子。總之,把他拉出去面對記者,大概是不用指望了;
蘇沐橙和楚雲秀坐在一起抱着個平闆,頭碰頭看得渾然忘我,幾乎要一頭栽進屏幕裏去;
孫翔和唐昊的臉色都不算太好,出線的大喜日子,這兩位輸了比賽的,就行行好不要拎出去了。
至于張佳樂和黃少天?兩個鬧神嘻嘻哈哈地剪刀石頭布,看上去總能決出一個犧牲品的樣子。就是不知道他們時不時地瞥一眼王傑希,到底是在打什麽主意……
最後,喻文州的目光落到了葉修身上。
葉修一直沒有吭聲。他閉着眼仰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呼吸均勻輕細,看上去要是放着不管,明天中國隊大約會被通知來原地撿人。當然,撿到的人感冒不感冒、發燒不發燒,那可就說不好了。
葉修确實是累了。
第一輪敗于德國隊,第二輪僅取七分,第三輪單人賽連敗兩局。17日的初戰到方才的勝利出線,五天三戰,步步驚心。
這其間,還碰到了張新傑病倒這樣的意外。
而葉修,拍闆戰術,替代上場,扛住國内壓力,應對諸多媒體。從頭到尾端着一張若無其事的嘲諷臉,看着卻分外讓人安心。若是一隊之長身上壓着千斤重擔,葉修,至少也挑起了其中六百斤。
喻文州在心底笑着歎了口氣。看看挂壁電視上瑞典隊已經開始退場,他起身走近兩步,跟葉修商量:
“今天就我去吧?”
“别價——”葉修懶洋洋睜開眼睛。他手肘在沙發扶手上撐了一把,滑脫,再撐一把:
“我當然要去了。之前有些話是我說出口的,現在要兌現,當然也得是我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撐起身體,環顧四周:
“誰一起?”
這邊話音落下,那邊黃少天和張佳樂終于決出了勝負。黃少天用一個幹淨利落的剪刀赢了張佳樂的布,笑得陽光燦爛,一把推了他起身。張佳樂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王傑希面前,也不作聲,雙臂大喇喇地往胸前一環。
王傑希:“……”
喻文州:“……”
四個人終于魚貫走出。打頭的葉修剛要轉彎,忽然聽到後面砰地一聲,房門被一把搡開。葉修一回頭,就看見休息室裏探出幾顆腦袋,幾個隊員照着軍訓場上每年定時響起的熟悉節奏,異口同聲大喊:
“一!二!三~~~~四!”
同樣回頭的喻文州差點一個踉跄。
一起去記者會的四個人,以出道時間而論,可不正好是一二三四。
成功皮了一把的國家隊隊員們異常開心。他們嘻嘻哈哈地守着挂壁電視,把音量調到最大,看葉修坐在中央,一本正經地答記者問:
“……目标?之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在出線的基礎上——”
“争取冠軍!”一群中國記者,不管有沒有被點到提問,異口同聲地接上。
葉修一笑。他向旁邊的聯盟新聞官點了點頭,新聞官立刻舉起話筒,揚聲喊道:“下一位!”
“請問喻隊長,您怎麽評價中國隊的這次勝利?”立刻有一位記者——休息室裏沒人認得他話筒上的電視台标志,隻知道是個老外——急不可耐地發問:
“我們注意到,瑞典隊這次團戰,上場的都是年輕隊員。這是否意味着中國隊的這次勝利含金量不足?如果瑞典隊排出最強陣容,中國隊仍有信心取得勝利嗎?”
休息室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黃少天憤憤地嘟囔了句什麽,聲音卻不大。他看着喻文州扶過話筒,朗聲回答:
“勝利就是勝利。在競技領域,勝利本身,并不會因爲任何理由失色。至于您的後一個問題,我們中國隊,期待與瑞典隊在決賽相遇。”
這話不卑不亢,軟中帶硬,不愧是隊長。黃少天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很快又有一位中國記者舉手發言,而他的提問,讓電視機前的周澤楷和孫翔同時皺起了眉頭:
“請問葉領隊,您如何評價孫翔選手的失利?我們注意到,導緻他落敗的一個重要賽點,就是中斷了鬥者意志下的連擊,這是否證明他不足以掌握一葉之秋?”
孫翔臉色陰沉,想要說句什麽,卻最終悶悶地低下頭去。在他身邊,唐昊壓着嗓子咒罵了一聲。
被質疑配不上一葉之秋,于孫翔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在這樣等級的國際性大賽上,在一場無話可說的失敗之後被質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特别是,被提問的人……
是葉修。
從八賽季中到現在,從來沒有就這個話題發表過意見的,葉修。
然後,他們聽到葉修平靜地回答:
“孫翔打得很好。”
“您難道要說,他和周澤楷打得一樣好嗎?”
屏幕上,葉修挑了下眉毛。孫翔心裏剛剛咯噔一下,就聽見葉修“嘶”地吸了口氣,擡眼望天,露出一個像是回憶、又像是思索的表情:
“你這問話的口氣我好像聽見過啊。我想想……第八賽季,全明星,好像也是這麽問小周的?是不是你?那我就借用小周的話來回答你好了——”
這位初代大神飛快地抹了下臉。手掌放下來的時候,從眼睛到嘴角,現出了一個非常奇妙的、像是要努力模仿周澤楷那種真誠而腼腆的樣子,偏偏限于表演資質完全學不像的表情來:
“呃……”長達五秒鍾的思考,然後,“他很努力啊!”
提問的記者一口血悶在喉嚨口。還想繼續問,已經被旁邊人拖了一把,不由分說地按了下去。
——别追問了。沒看葉修大神都已經開始耍人了嗎?人已經被問煩了,再接下去,搞笑片就要變成恐怖片了……
選手休息室裏,壓抑不住的狂笑聲四下噴湧。
笑得最放肆的還要數黃少天。中國隊的劍聖笑得躺倒在沙發上,一隻手指着周澤楷,另一隻手砰砰錘着沙發,就差當場滾來滾去。而作爲被嘲笑對象的周澤楷,則端端正正坐得筆直,向黃少天露出了一個微帶感激的腼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