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桢娘是個年輕的寡婦,沈丹遐破例讓她掌管中饋,那是徐家的家務事,外人不能置喙;可到去外面遊玩,卻不合适,于是孫桢娘把徐甜和康康交給沈丹遐,讓她帶着出門。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态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盍葉垂鬓唇。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
雖然這個時空沒有杜甫,沒有大唐,沒有長安,但是三月三,錦都水邊,也一樣麗人雲集。帶着孩子們,沈丹遐沒有去城外,去了境湖。看着随風輕搖的柳枝,想起去年她生日那天徐朗帶她來泛舟湖上的事,幽幽地歎了口氣,徐朗去剿匪已有九個月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尤其這半個多月,心神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出事了?
沿着湖邊的小徑走了沒多久後,小王氏的奶娘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個身穿半舊紅褂子的老婦人,老婦人頭發花白,鬓角别一朵小紅花,耳朵上墜着相思豆做成的耳墜子,胳膊上挎個罩着紅布的籃子。
看老婦人這身妝扮,就知她是在上巳節給虔心求子的女人送“福音”的送子婆婆。相傳,高辛之世,玄鳥遺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後代帝王立高辛爲媒神,稱高,掌管婚姻生育。由這傳說衍生出這“送子送赤子兒”的風俗。扮成送子婆婆的婦人必須兒女雙全,穿着紅裳,耳戴着相思豆,石榴枝條編織的籃子裏放着紅線纏繞的泥娃娃和紅殼雞蛋。
去年,小王氏就吃過一個,隻是這一年,卻沒有懷孕,所以啊,寓意是好的,但懷孕那還是兩口子的事。不過小王氏信這個,在老婦人的吉利話中,挑了一組赤子兒。
泥娃娃揣荷包裏,雞蛋吃掉。小王氏的奶娘取了個紅封遞給那老婦人,道:“借你吉言,盼高大神賜福賜子。”
小王氏連生兩女,可着急生個兒子了。秦氏雖收養了一個庶子,但一直沒有把那個庶子記在自己名下,她還是想生個親生兒子,也挑了一組赤子兒,給了紅封。
突然,前方一陣騷動,就見一些緩步慢行的姑娘們,疾步跑過了她們,把前面的路堵了個水洩不通。沈丹遐問道:“怎麽了這是?”
“錦都四大公子來了。”秦氏笑道。
四大公子?
徐朗在滇地剿匪,李川志不在仕途,是徐霞客一樣的人物,現不知雲遊在何處?謝書衡早已病死在流放之地,也就趙誠之還留在錦都。他還真是有閑情逸緻,跑這人多的地方來湊熱鬧。
等沈丹遐走過去,發現被人圍住的不是趙誠之這個妖孽,而是四個十五六歲,身穿昭文館學子們穿的淡青色衣裳,外面罩着縷織祥雲的白色紗衣。
沈丹遐這才回過神來,這四大公子早已換人了,一代新人換舊人,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年;趙誠之、徐朗四人已是前四大公子了,不過就容貌而言,新四大公子是遠不及,趙誠之和徐朗的;至于才學,沒有比試過,孰高孰低,不能定論。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後浪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的事,屢見不鮮。
徐甜幾個女孩,年紀還小,還沒有那種少女情懷,四大公子的吸引力,不及路攤上那些小吃,沈丹遐更是放縱徐甜和晴兒,隻要她們想吃,就付錢給她們買,難得出門,何必讓她們盛興而來,敗興而歸呢?
走到一個賣糖水的攤子,徐甜和晴兒看着沈丹遐,“三嬸(娘)。”
“一人一碗,我也要碗,走了這麽遠,我也口渴了,大嫂二嫂,你們要不要?”沈丹遐笑問道。
秦氏和小王氏一個搖頭,一個擺手,都表示不要;徐蜜、徐愉和徐悅三人想喝,可是隻能眼巴巴看着。這時前面又起了騷動,沈丹遐訝然問道:“這又是怎麽了?難道來了四大才女不成?”
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比起容來,這才還是要更被人推崇些,所以京中隻有四大才女,沒有四大美人。
回答沈丹遐問題的一群人的呼喊聲,“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來救人啊!”
帶着這麽多孩子,沈丹遐不打算去湊這個熱鬧,遠離水邊,這個不僅是陶氏從小到大對她的交待,前世的媽媽也同樣耳提面命;不過她還是想知道是誰落水,“莫失,你過去看看。”
莫失領命而去。
沈丹遐拍拍手,笑道:“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幾個孩子玩得還算盡興,聽話地點點頭,徐家一行人離開鏡湖返回家中;半個時辰後,莫失看完熱鬧回來,帶回來了,玲優縣主推祥清侯世子夫人下水,反被祥清侯世子夫人拖下去,溺死的消息。
“祥清侯夫人呢?”沈丹遐問道。
“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莫失答道。
“這麽嚴重?”沈丹遐蹙眉,難道她猜錯了?
沈丹遐不知陸昭是存了死志,準備一命換一命,弄死玲優縣主這個害她流産,再無生育可能的罪魁禍首;才會覺得自己猜錯,其實她沒有猜錯,不是玲優縣主推陸昭下水,而是陸昭推玲優縣主下水,隻是她故意呼喊,造成了假相,并且在水中死死地拖住她,把她活活溺死。
一夜之後,陸昭還是不治身亡,祥清侯府挂起了白幡;痛失愛女的英國公夫人,恨不能拿着鞭子,去鞭玲優縣主的屍。死了玲優縣主這個對趙誠之狂戀的變态女人,下一任的世子夫人會好過得多吧。
兩場喪事,玲優縣主那邊,無人去拜祭,冷冷清清,就連儀賓家中的近親旁支都拒絕過來,像玲優縣主這種狠毒的女人,死後該下十八層地獄;祥清侯府這邊,到是人來人往的,爲陸昭感到可憐和可惜。好好的一段良緣,就這麽被玲優縣主給破壞了。
雖然沒什麽交情,但死者爲大,沈丹遐換了素服,帶着胖胖去祥清侯府祭拜了陸昭,徐朗不在家,胖胖就是家裏的頂梁柱。
二十二日,随徐朗一起去剿匪的杜安,早早地傳來消息,說徐朗今日傍晚時分就能進門了。聽到這消息,沈丹遐喜上眉梢,這人總算回來了。
在等徐朗回家的時間裏,沈丹遐沒什麽心思做其他事,孩子們的午後小故事,也被取消了,她就坐在房裏等徐朗回來;數月不見,相思成災。
日暮時分,沈丹遐正要帶着晴兒和三個小的去前迎接,壯壯一臉蒼白地跑了進來,“娘,爹受傷了,傷得不輕,是被人擡着回來的,您趕緊讓人收拾床鋪。”
沈丹遐聞言,腦袋發懵,四肢冰涼,“你爹傷在哪裏?”
“後背。”壯壯道。
正面對敵,怎麽會後背受傷?
這個問題,沈丹遐沒空多想,命奶娘把幾個孩子帶下去,她急急轉身進屋,命丫鬟們把床都鋪墊好了,又命廚娘去熬了雞湯等滋補之物,一時又想着等下他人是擡着進來的,門簾子必然礙事兒,“把門簾子給挂起來。”
一陣忙亂過後,徐朗被人擡進了屋裏,擡轎的人攔着,沈丹遐看不清徐朗的情況,在一旁邊幹着急;好不容易,等把人安置在床上,人散開了,沈丹遐這才看清。
徐朗傷在後背,他是趴着的,側着臉,臉色蠟黃,應該受傷失了不少血,人也比先前削瘦,下巴上還參差不齊的冒出許多胡子來。沈丹遐不敢去碰觸他,雙手無處安放地握着拳頭懸空,“三爺,朗哥哥。”
“太太,太醫在外面,要給三爺把脈。”茗香進來禀報道。
“讓他進來。”沈丹遐看徐朗這半死不活的樣,那裏還管什麽避諱不避諱的,她要當面看太醫給徐朗診治。
茗香把太醫請了進來。
太醫是燕王派來的,替換了一直爲徐朗診治傷勢的軍醫;太醫把了脈,道:“徐将軍,沒什麽大礙,隻需小心護理,切不可讓他的傷口崩開就行了。”
沈丹遐詳細了詢問了一下,如何護理,是否需要忌嘴等事,太醫一一回答了她的問題,留下藥方,由胖胖送了出去。胖胖将太醫安置在外院,轉回來安慰母親,“娘,爹不會有事的,養幾日就好了。”
“娘,爹吃了藥就能好了。”壯壯在旁邊幫腔道。
沈丹遐點點着,“你們帶弟妹去前面吃飯,别讓他們過來打擾你爹。”
胖胖和壯壯聽話的出去帶弟弟妹妹了。
沈丹遐回眸看着床上的男人,擡起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臉,目光柔和,隐有淚光。這時,徐朗似乎要醒來了,眉眼微動,嘴裏說着含糊不清的呓語,看他那樣子,似乎很難受。
“三爺,你哪裏不舒服?”沈丹遐輕聲問道。
徐朗努力地睜開了雙眼,傷勢過重,一向幽亮的雙眼,黯淡無神,等看清面前是沈丹遐,恢複了一絲神采;他想對她笑,可是唇角上揚,笑到一半,就僵住了,痛苦地皺緊了眉頭。
“你别動,太醫說了,你過幾天就會好的,你回來了,我守着你,我那兒也不去,我就守着你。”沈丹遐心裏還是慌亂的,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今天是幾日?”徐朗聲若蚊蟻地問道。
“三月二十二日。”沈丹遐答道。
“還好,總算在你生辰之前趕回來了。”徐朗唇角微微彎了彎。
沈丹遐含着的眼淚,落了下來,“你這個傻瓜。”
“别哭,别哭。”徐朗再次陷昏睡當中。
頭幾日,徐朗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他醒了,沈丹遐就一勺一勺細心地給他喂藥,喂吃食,經過悉心照料下,徐朗的傷情日漸好轉。沈丹遐諸事不管,隻埋首照料徐朗。
徐朗雖趕沈丹遐生辰之前回來了,卻不能像去年那樣,陪她出門;沈丹遐并不在意,人能回來就好。在徐朗養傷期間,陶氏過來探望過女婿,隻是她過來時,徐朗又昏睡過去了。得知徐朗傷得是後背,陶氏拉着沈丹遐道:“朗哥兒的傷有蹊跷。”
“我已問過了,是被奸細所傷。”沈丹遐趁徐朗喝藥睡過去後,把常緘找來問過話了。
“是南緬派來的奸細?”陶氏猜測問道。
“不知道,那奸細一刀将三爺砍下馬後,以爲得手,就自刎了,現在燕王正在查,不知道能不能查出點什麽來。”沈丹遐并不抱希望,能那麽幹脆利落地自殺,必是死士。
陶氏沉默了片刻,問道:“有沒有派人去莊子上将事情告訴徐奎?”
“有,不過道長說有太醫給三爺診治,他很放心,就不回來了。”沈丹遐原本是不打算通知徐奎,是于嬷嬷說,徐奎畢竟是徐朗的生父,兒子出事了,不告訴他不合适,要她把禮數做全了。沈丹遐聽了她的勸,可惜徐奎對徐朗這個兒子,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無情無義、不慈不孝的混賬東西。”陶氏咬牙罵了一句,叮囑沈丹遐好生照顧徐朗,就回去了。
又養了幾日,徐朗能夠下床,站起來在屋裏四處走動了,但是他的背有些彎,不似從前那樣挺拔。沈丹遐見了,憂心不已,徐朗安慰她道:“傷口還沒完全長好,我不敢使勁,等傷口好了,就能挺直了。”
等到四月底,太醫确認後,徐朗拆掉了身上所有的布條,露出背上那條駭人的刀傷疤痕。護甲防得是敵人,前面堅固,背後薄弱,奸細藏匿在自己人中間,這才能傷得了他。
沈丹遐的手指,輕輕地從那道傷疤上慢慢地撫,揪心地問道:“還痛嗎?”
“不痛。”徐朗轉過身,見她眼含淚水,湊上去,在她眼角落下一吻,伸手将她抱入懷中,“不喜歡看見傷口?”
“廢話,誰會喜歡看到傷口?”沈丹遐把頭抵在他胸口上,看着他半死不活地被擡回來,她真得被吓着了。
徐朗的下巴擱在她的發髻上,柔聲道:“老婆,我不會拿背對着你的,你看不到它的。”
“不許說歪理,看不到,不表示它不在。”沈丹遐噘着嘴道。
“晚上你幫我塗藥膏,讓它淡下去,好不好?”徐朗哄她道。
“好。”沈丹遐翹了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