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的午後,沈丹遐正領着兩兒子摘苦瓜和掐韭菜,侍琴匆匆來禀,“三奶奶,太太、大爺、大奶奶、二爺、二奶奶、大少爺……”
“我在這裏。”胖胖接話茬道。家裏下人都喊他大少爺,在他的認知裏,大少爺就是他。
沈丹遐哭笑不得,道:“侍琴啊,你就簡單明了的說吧。”
“是,三奶奶,太太他們明日上午就可以到了。”侍琴道。
已有兩年多沒見到母親,三年多沒見到兄嫂和侄兒的沈丹遐大喜地笑道:“太好了,快去萬福山莊訂四桌席面,讓明日正午送到府上去。”
然後又跟兩兒子說道:“寶貝,明天就能見到你們的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和三個表哥,高不高興啊?”
兩兄弟茫然看着笑靥如花的母親,呆萌地點點頭。沈丹遐開心地親了兩人一口,“明天,娘帶你們去接外祖母他們好不好?”
“好。”胖胖和壯壯裂着小嘴歡喜地道,可以出去玩啰!
沈丹遐又讓下人去告訴徐朗,要他明天休假一天,陪她一起去城門口接人,徐朗依照指示休了假。次日徐朗陪着嬌妻帶着兒子,到城門口去接嶽母娘一行人。
沈丹遐心急,頂着帷帽,坐在車外面,翹首以待;徐朗怕她掉下來,坐在旁邊扶着她,兩小家夥坐在車廂裏面,玩七巧闆;沈丹遐等得脖子都長了,才看到沈家的馬車。
“娘。”沈丹遐從馬車跳下去,一個踉跄,差點撲地。
徐朗心都提起來,也跟着跳下馬車,扶住她,道:“别心急,母親就進城了,馬上就可以見面了。”
騎在馬上的沈柏密已看到兩人,忙對馬車裏的人道:“母親,妹妹和妹夫來接我們了。”
“九兒在哪呢?”陶氏拉開了車門,看見了站在路邊的女兒女婿,眉開眼笑。
守城的士兵簡單的盤問了幾句,就放沈家那一長溜的馬車進城,陶氏從馬車上下來,“朗哥兒,九兒。”
“母親,一路辛苦了。”徐朗有禮地道。
“娘,我好想您。”沈丹遐說着就要往陶氏懷裏撲,可這時,在車内的奶娘拉開了車門,陶氏看到了兩個小外孫。陶氏親身演繹了何爲女兒是撿來的,外孫是親生的戲碼。
“這大冷的天,你把胖胖壯壯帶出來做什麽?受了風着了涼怎麽辦?都是當娘的人了,做事怎麽還沒個輕和重?”陶氏嗔怪地瞪着沈丹遐道。
沈丹遐噘嘴,哪裏大冷了?秋高氣爽的時節,陽光明媚,南風輕風,溫暖如春。
“母親,是我要帶他們兩個過來的,想讓他們早一點見見外祖母。”徐朗把責任攬過去。
“朗哥兒就是貼心。”陶氏笑贊道。
沈丹遐的嘴噘得更高了,好嘛,女婿也是親生的,就她是撿來的。
奶娘把胖胖壯壯抱下馬車,牽了過去,行禮道:“奴婢給親家太太請安,親家太太萬福。”
“不必多禮。”陶氏擡手虛扶,笑眯眯地看着兩外孫。
“胖胖壯壯,叫外祖母。”徐朗摸着兩人的腦袋道。
“外祖母。”胖胖壯壯喊道。
“哎,外祖母的兩個寶貝喲。”陶氏上前将兩人摟住。
袁清音和嚴素馨也帶着孩子們下車走了過來,沈丹迅姐妹仨也跟着下車了,相互見禮問好,沈丹迅的親事已定,心神皆安,面色從容。沈丹念和沈丹逦守了三年孝,标梅已過,神情皆帶着一絲幽怨。
表兄弟雖是初次見面,但或許是血緣的牽絆,又或許是母親們常念叨吧,四個小家夥自來熟地抱在了一起,略大一點的三月三,有些矜持地看着沈丹遐。
“三月三,還記得姑姑嗎?”沈丹遐笑問道。
“記得。”三月三點頭,“姑姑,我好想你。”
“姑姑也想你。”沈丹遐摟着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三月三臉紅了。
城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簡單的講了幾句,就各自上車回家,萬福山莊的人依時将席面送了進來。分男女桌而坐,邊喝酒吃菜邊話别情。一番熱鬧後,徐朗帶着妻兒離開。
次日接到消息沈丹迼和鄧建業帶着兒女過來探望嫡母、嫡兄、嫡嫂和小侄兒,她女兒四歲,兒子半歲。庶女願意與娘家親近,陶氏當然也不會拒絕,給了小姑娘一套粉珠做的頭面,給小子一塊赤金長命鎖。
沈丹迼對嫡母表示了感謝,抽空又跟交好的沈丹迅說了一會子話,“你的親事,母親有什麽打算?”
“母親說明兒請人去給喬家遞話。”沈丹迅臉紅紅地道。
“這就好,對了,五妹妹六妹妹的親事,還沒定下來嗎?”沈丹迼問道。
沈丹迅哼笑一聲,“還沒有,五妹妹六妹妹不肯在魯泰定,要回錦都。”
“老爺已經不在了,大哥二哥要謀官,也不知道是幾品,在錦都隻怕定不了太好的親事。”沈丹迼憂心地蹙眉道。
“她們主意大着呢,你呀,用不着爲她們操心。”沈丹迅冷淡地道。這三年來,她和沈丹念、沈丹逦相處的不好,在外維持着所謂姐妹情面,在家裏,基本上都當對方不存在。
“也對,她們的事,我可管不着,自有母親拿出主意。”沈丹迼笑道。
姐妹倆不再談沈丹念和沈丹逦,說起了别的事。
沈柏密兄弟回錦都,自然是爲了再次入仕爲官,守孝三年再回來,原來的位置肯定已被人頂替了,要謀一個空缺,并不容易,但兄弟倆要謀官是件易事。
且不說燕王高榳,就是徐朗、程玿、程珏、仁義伯府、平江侯、永甯侯府和景國公府也不會坐視不管,半個月的時間,兩兄弟的差事就定了下來。
沈柏密進大理寺,做左寺從六品寺副;沈柏寓進兵部,做兵科正七品給事中。一個從六品,一個正七品,在錦都這個遍地勳貴的地方,真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但不管怎麽樣,總比那些閑置在錦都,東奔西跑,四處鑽研,可還是謀不到空缺的待職官員要強得多。
喬家收到沈家消息,立刻就請了官媒過來商談親事;雖然沈穆轲是死了,可沈家的人脈未斷,喬智嘉在翰林院熬了三四年了,任是正七品編修,守孝前,沈柏密的官級在他之下,可守孝回來,沈柏密反而比他高半級,這就是朝中有人好作官。
喬智嘉和沈丹迅年紀都不小了,耽擱不起,成親的日子就定在了臘月二十日。沈丹迅的嫁妝三年前就準備的差不多了,隻是地動時,有一點損壞,現在補齊了就可以,回魯泰守孝時,這些嫁妝就放在庫房裏。
沈丹迅的親事,陶氏全部交給嚴素馨去打理,袁清音要管家,有點忙不過來。陶氏交待清楚後,道:“我年紀大了,以後家裏的事,我不管了,我要含饴弄孫,我要享福。老大媳婦老二媳婦,你們誰趕緊生個孫女兒給我,我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袁清音和嚴素馨看着依然貌美如花、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婆婆,撫額,怎麽覺得婆母耍賴的樣子和九妹妹好像啊?果然是女兒肖母。
沈母死了,沈穆轲死了,陶氏覺得遮住她陽光的烏雲散了,她終于可以過她想要的生活了,再也不用耐着性子去應酬沈母和沈穆轲,再也不用擔心沈穆轲出陰招對付她的兒女了。
太平盛世,日子平靜如水,可打蛇不死,後患無窮的惡果在這個時候呈現了;大豐與南緬和談停戰,休養生息後,狼子野心的南緬糾集暹邏和帕竹二國,攻占了和談時南緬割讓給大豐的洞隙城。
戰報傳來,皇上狠狠地将手上的杯子砸在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南緬人可惡!反複小人。”當時和談,原本是大豐占據上鋒,可南緬五王子一死,讓大豐國不得不讓步。
事到如今,讓人不免懷疑南緬五王子的死是南緬人故意而爲;隻是苦于沒有證據,當然就算有證據也沒用了,南緬已然撕破臉皮。皇帝沒有過多糾結這事,上次是永甯侯将南緬人給擊敗的,這次,皇上照舊派永甯侯率兵出征,用生不如用熟。
永甯侯二話不說就接了皇命,上回嚴素馨遠在魯泰,想管也管不了,這次她就在錦都,一知這事,趕緊回家看父母。
“父親,您要當心。”嚴素馨也不知爲何心亂如麻,雖然永甯侯不是第一次出征去打仗,可她卻是第一次有心慌的感覺,感覺這一次出征不會太平。嚴素馨很擔心,這是他們父女的一次永别。
“我會當心的,你們别這麽憂心忡忡,等我将三國軍隊趕出大豐邊境,我會向萬歲爺請辭,卸甲歸園,過點安生日子。”永甯侯亦厭倦了在刀劍上添血的日子。
九月中旬,燕王奉皇命,親到城門,送永甯侯等人離京,徐朗穿着禦林軍服飾陪在燕王身旁。一千親衛軍跟着永甯侯離城遠去,錦都城恢複了昔日的平靜。
三國聯軍有備而來,第一戰,大豐戰敗,朝堂上有人就開始叫嚣着議和,皇上沒有同意。接下來的對戰,雙方各有輸赢,十一月底,錦都城降下初雪的時候,收到一個噩耗。
在數日前的一場埋伏戰中,嚴家父子雙雙失蹤!戰況急轉而下,軍中不可一日無将,皇上連忙派季大将軍前往去鎮守。季大将軍去了沒多久,就遣回了密報給皇帝,說三國聯軍俘虜了嚴家父子,嚴家父子已叛國投降。
與永甯侯府交好的不相信,忠心耿耿的永甯侯會叛國投降,但朝堂上與永甯侯政見不和的落井下石,而趙後趁機跟皇上道:“嚴家父子接連大敗,辜負了皇上對他們的信任,現在居然還叛國投降;皇上,大豐精兵強将衆多,不能再依靠嚴家父子,就此剝奪嚴家的兵權,交由喬大将軍統領吧。”
将軍可戰死,卻不能投降,降敵者,依律要株連九族,雖然事情尚未查清,皇上也沒有定嚴家的罪,但是錦都城裏已有些流言蜚語,嚴家在風雨飄搖中,人人自危,日日擔心,誅滅全族的旨意從天而降。
随着時間的推移,永甯侯父子遲遲沒有消息,再加上趙後在暗中頻繁的小動作,推波助瀾,皇上已經有所動搖,流露出向永甯侯府問罪的意思;嚴家的姻親有些慌亂,比如嚴錦添的嶽母,就特意過府,欲接世子夫人回去,身懷六甲的世子夫人蘇氏,左手牽着女兒,“母親,我不會跟您走的,我要等世子回來。”
世子夫人蘇氏不肯走,卻将長女交到了母親手上,“母親,岚姐兒就托付給您了。”
蘇夫人牽着外孫女,含淚而去。
嚴家二公子三公子的嶽母也來接女兒,同樣接走的隻是外孫,她們不相信公爹和大伯會叛國投降,也不願意在這時舍棄婆家人。雖然她們仍舊留在嚴家,但娘家人的态度已很明确,嚴家的姻親爲自保,已經開始舍棄嚴家了。
永甯侯雖隻有嚴素馨這一個女兒,但其他房裏還有出嫁女,永甯侯父子的事,連累了她們;雖然沒被婆婆休棄,但大多被送去了城外的莊子“養病”。也就是說,一但嚴家獲罪,她們估計都是病死這一條路可行了。
爲父兄擔憂的嚴素馨受不了這些沖擊,病倒了。沈柏寓端了碗藥進來,“娘子,喝藥了。”
嚴素馨淚眼婆娑地看他,“我喝不下。”
“娘子,你要相信嶽父和大舅兄,他們是不可能叛國投降,他們失蹤,說不定是一個計謀,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沈柏寓正顔道。
“我相信父親和大哥,可是……相公,你還送我去城外莊子上吧。”嚴素馨不願連累婆家。
“娘子,你是沈家二太太,去什麽莊子上,好生在家裏養病;母親準備過幾日去相國寺,你快點好些來,好跟着一起去,給嶽父和大舅兄求道平安符。”沈柏寓扶嚴素馨坐好,把藥碗放她嘴邊。
嚴素馨把藥喝完,沈柏寓塞了顆冰糖給她,正要再勸導她幾句,外面的婢女通報道:“二老爺二太太,老太太來了。”
沈母已死,陶氏自動升級成了沈老太太。聽到婆母過來,嚴素馨心一下揪緊了。陶氏一進來,就把沈柏寓給趕走了,“别杵在這裏妨礙我們婆媳說知心話。”
沈柏寓出去了,嚴素馨整個人縮成了一團。陶氏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摸她的臉,輕歎道:“怎麽才幾天時間?就瘦了這麽多。”
嚴素馨不敢接話,雖然陶氏的手依如既往的溫暖。
“你還年輕,經曆的事少,出了這麽大事,你會被吓着,也正常,但是素馨,你父兄出了事,現在最擔心最難過的是你的母親,你要堅強一些,等身體好點,就回去看看你母親,告訴她,我們沈家雖然勢弱,但也會傾盡全力爲親家洗清污名的。”陶氏鄭重地道。
嚴素馨驚愕地看着陶氏,她以爲陶氏會舍棄她,舍棄嚴家,沒想到陶氏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眼淚奪眶而出,撲進了陶氏懷裏,“母親,謝謝您,謝謝您。”
“傻孩子,我們做婆媳這麽些年了,你怎麽還能胡思亂想呢?”陶氏輕輕拍着她的背道。夢裏有永甯侯父子雙雙失蹤的事嗎?陶氏有些記不清了,夢裏很多事,經過這十幾年,她有些已記不清了。
嚴素馨本就是心病,被婆婆和夫君一勸,開懷了,這病自然就好了,她回府去探望了母親和嫂嫂們。永甯侯夫人見女兒帶着外孫子過來,“你這孩子,現在是什麽情形,你不知道嗎?趕緊回去。”
“母親,這是我的娘家,我爲什麽不能來?我過來是經過我婆婆同意的。”嚴素馨知母親在擔憂什麽。
“你婆婆讓你來的?”永甯侯夫人不敢相信。
“是的,我婆婆說,沈家雖勢弱,但會傾盡全力爲親家洗清污名的。”嚴素馨雙手握着拳頭道。
永甯侯夫人笑了,從來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在永甯侯門庭冷落之時,沈家仍舊肯站在嚴家這一邊,這就是情意。這門親事,沒有結錯,女兒好福氣。
朝堂上的臣子們争來吵去,把金銮殿吵得跟菜場似的,皇上亦被吵得頭痛,最後在燕王的建議下,決定派欽差大人前去調查嚴家父子的下落;派誰去,又成了争吵的焦點,趙後想派她的人去,這樣就算找來嚴家父子,将他們殺掉,來個死無對證;燕王想派他的人去,永甯侯府明面上還是中立的,但因沈柏寓的關系,已經偏向他了;不過他需要永甯侯府全面倒向他,而現在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燕王使了個眼色給裴國公,裴國公會意,力薦徐朗、程珏和沈柏密,并說明了理由,徐朗算是武将,可帶兵打仗;程珏如今在鴻胪寺任從六品右寺丞,可談判;沈柏密這個大理寺左寺副是去查案的,嚴家父子叛國投降一事,疑點太多,有可能是喬大将軍誣陷。
皇上正在同意,一個大臣出列道:“皇上,派這三人前往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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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幾天很努力啊,我争取萬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