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奟家的下人來報喪,天氣寒冷,許多老人熬不住,病的病,死的死,自臘八節後,已經陸陸續續收到好幾府人家的蔔文。而徐三老夫人自徐蘿殁後,就纏綿病榻,接到蔔文倒不算太意外。隻是徐老夫人難免多想,黯然道:“她也去了,我們這群老婆子都要去了。”
徐三老夫人這一病故,沈妧妧看到了希望,躲在房裏,恨恨地詛罵道:“怎麽死的不是那老太婆?”
被沈妧妧盼望着早日死去的徐老夫人,這會子正在喝湯藥,徐老夫人亦感染了風寒;于嬷嬷安慰她道:“老太太,三奶奶說得對,家裏的事如今有四奶奶管着,太太插不上手,四奶奶這十來天管得也挺好的,您用不着理會那些糟心事,無憂無慮,肯定長命百歲。”
徐老夫人笑了笑,“長命百歲,我不奢望,我就希望活久點,能多看顧着那兩個孩子,他們是好孩子,不該過那些糟心的日子。”
“等二月裏,三奶奶生下兩個小少爺,這日子會越過越舒心的。”于嬷嬷笑道。
徐老夫人想到白白嫩嫩的小曾孫,笑得見牙不見眼,臉上病容減了三分,恢複了點精氣神。
挺着七八個月大肚子的沈丹遐,這時坐在暖閣裏和福婆子在疊小嬰兒穿的衣裳,雖然郝大夫暗示了,她懷的八成是兩個男孩,但診脈不直觀,作不得準,沈丹遐讓針線娘子們做的是男孩女孩都能穿的顔色。剛出生的孩子皮膚嬌嫩,最是嬌氣了,兩人仔仔細細檢查,确定上面沒有粗糙的線頭之類的,才将衣裳疊好擱到一邊。
侍琴走了進來,“三奶奶,四奶奶來了。”
沈丹遐對孫桢娘的到訪并不意外,孫桢娘是個聰明人,知道她不過是代管中饋,并不越權,沿用舊人,小事會她依例處置,大事不是來靈犀院找她商讨,就是去圃院問于嬷嬷意見,令一心盼望着能婆媳聯手掌管中饋的沈妧妧大失所望。
孫桢娘施放了她的善意,沈丹遐自然也不會拒人于千裏之外,而且還很同情孫桢娘,孫桢娘的性情教養都不錯,卻因爲容貌缺失,尋不到好的良人,不得不将就徐朝那個下流胚子。沈丹遐笑道:“請四奶奶進來,你去小廚房端碗袪寒湯進來。”
侍琴應了是,走出去請孫桢娘進暖閣。孫桢娘笑着走了進來,福婆子給她行了禮,退了出去。
孫桢娘這次是來問沈丹遐想要什麽式樣的押歲打賞用的金銀锞子,“家裏往年都是在如意銀莊做的,上午掌櫃的過來了,說今年增加了八寶聯春式樣的锞子。三嫂瞧瞧看,可喜歡這式樣?”
“這式樣挺好看的。”沈丹遐在這種小事上從不挑剔,比起金銀锞子,她随身更喜歡攜帶金銀瓜子,既能打賞,還能用。
“那每房就兌二十個,新年新歲新氣象。”孫桢娘笑道。
沈丹遐無有異議,過年,徐家統一兌換金銀锞子,發放到各房,算是一種年終獎,這是慣例。
說話間,侍琴送來的祛寒湯,孫桢娘也不客氣,端起碗,抿了口,就将湯喝完,把空碗遞還給侍琴,笑道:“三嫂這裏的祛寒湯居然是甜的,沒一點藥味,挺好喝的。”
“我懷着身孕不能用藥,郝大夫費心找了這麽個食方,說是每日喝上幾碗,強身健體,不怕風寒入犯了。你要喝着還對胃口,我讓錦墨把方子寫給你。”沈丹遐笑道。
“多謝三嫂,我最怕吃藥了,有這法子預防,最好不過。”孫桢娘笑道。
沈丹遐讓侍琴出去叫錦墨把方子抄給孫桢娘。孫桢娘又坐了一會,閑聊了幾句,就拿着方子回了榴實院。走到暖閣窗前,聽到裏面有人說話,“四爺,奴婢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若沒有少奶奶同意,奴婢不敢伺候四爺,求四爺放過奴婢吧。”
“你是陪嫁丫鬟,隻要爺同意,你就得給爺暖床,用不着詢問那醜婦的意見。來來來,讓爺香一口,爺疼你。”徐朝嘻笑道。
“不行的四爺,少奶奶會打死奴婢的,四爺,奴婢求求您,您就放過奴婢吧。”那丫鬟哀求道。
“啪啪”徐朝似扇了那丫鬟兩耳光,“你這不識擡舉的東西,敗興玩意。”
孫桢娘氣得臉色發青,胸口起伏不定。
丫鬟捂着臉跑了出來,跑到門口看到了怒形于色的孫桢娘,吓得跪在地上,“少奶奶。”
孫桢娘擡腿踹了她一腳,走了進去,看着躺在炕上的徐朝,恨聲道:“你在外面亂來,我管不着,這裏是榴實院,你……你給我滾出去。”成親那日,揭了蓋頭,他就對她的容貌不滿意,一雙眼睛色眯眯的往她身邊的丫鬟瞧,那時她就知他是個色胚子,沒想到他越發的惡心人了,居然這麽迫不及待,不經她同意,就要收用她的丫鬟。
新婚一月不空房,可這男人在回門那天就沒進她的房,這是生生在打她的臉。夫妻一體,哪怕再嫌棄她,也該将她的臉面顧全了,可這男人,天天夜宿書房跟那伺候筆墨的丫頭鬼混。昨天出門時碰到秦氏,秦氏看她那眼神,讓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徐朝雖厚顔無恥,可這畢竟是第一次被正妻撞見這等醜事,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不過虎死不倒威,一邊叫嚷着,“我收用她怎麽了?你要是賢惠,就該把事情安排好了。”一邊走了出去。
孫桢娘隻覺得力氣刹那間被抽空,無力地坐在炕上,道:“豔雲,你進來。”
跪在門口的丫鬟不敢站起來,爬進門檻,膝行到孫桢娘面前,“姑娘,奴婢是被逼的,奴婢隻是進來給四爺上茶。”
孫桢娘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道:“你收拾一下東西,我讓人送你回孫家去。”
“姑娘,求您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豔雲哭着磕頭求饒。豔雲雖知道自己是陪嫁丫頭,早晚要被姑爺收用,但她真得沒有主動勾引姑爺。陪嫁丫鬟被姑娘遣送回娘家,那一般是這丫鬟犯了大錯,姑娘不好在婆家處置。若她被送回孫家,翁主絕饒不了她,她死了不要緊,可她不能連累到家裏人。
豔雲哭求了許久,見孫桢娘始終不松口,心一橫,拔了一支銀鎏銅簪,将簪尾的尖處對着自己的臉,哭道:“姑娘,奴婢願毀了這張臉,求您饒了奴婢。”說着就往臉上刺。
孫桢娘心裏明白自己這是遷怒,打掉她手上的簪子,道:“算了,你下去吧,以後,你就不要進屋來伺候了。”
“謝姑娘,謝姑娘。”豔雲磕了兩個頭,爬起來匆匆下去了。
孫桢娘胸口那口郁氣并沒就此消散,她現在真是後悔當初太輕易許嫁了。早知今日,她應該多讓人打聽他的人品的。隻是再後悔,孫桢娘也沒想過要和離。她初嫁都沒人娶,再嫁何其難?思來想去,她覺得隻有生兒子這條路可行。等有了兒子,她好好教導他,後半生有了依靠,她就守着兒子過,徐朝是死是活都與她不相幹。
孫桢娘按着肚子,也不知道懷上沒懷上。若是能一舉得男,她就再不用委曲求全和徐朝上床了,若是沒懷上,或是懷上了生的是女兒,她還得忍着惡心與徐朝同房。
雪紛紛揚揚下到了年關,外頭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沈丹遐原本就畏寒,現懷了孕,就整裏待在暖閣裏;徐朗休完一個月的養傷假,就繼續當差。
因休假一個月,公務累積的有些多,等徐朗忙完已是戌時初刻,好在他早已命長随回府告訴沈丹遐,不用等他一起吃飯。忙完公務,徐朗就回家了,累了一日,他現在隻想吃口熱飯、洗個熱水澡,然後抱着媳婦兒睡覺。
靈犀院暖閣的燈還亮着,徐朗看着窗紗上的影子,唇角上揚,快步走了進去。
“朗哥哥,你回來了!”沈丹遐聽到聲音,笑着迎了過來。
“你别過來,我身上冷,等我烤暖了。”徐朗接過侍琴遞來的毛巾,撣去肩頭的雪花,去銅爐邊。
沈丹遐坐回炕上,問道:“朗哥哥,你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徐朗笑,“忙得不記得吃了。”
沈丹遐橫了他一眼,“讓廚娘去煮碗熱雞湯面過來,把野鴨子肉切碎了放在面裏,再炒個豆芽菜。”
侍琴領命而去。
徐朗烤暖和了,走過坐在沈丹遐身邊,伸手摟住她;沈丹遐側着身子靠在他懷裏,聞到了一股陌生的脂粉味,臉色微變,眸光流轉,問道:“朗哥哥,你今晚這麽遲回來,去哪兒了?”
“沒去哪,就在衙門裏處理公務。”徐朗親了下她的額頭道。
沈丹遐推開他,坐下身體,繃着臉問道:“徐大人,禦林軍裏何時招了女兵?徐三爺,妾身是不是該讓人把西跨院的廂房收拾出來,讓你的新歡入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