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桢娘的五官其實長得不差,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小嘴,膚色雪白,可是她的左額到左臉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紅色胎記,顯得十分突兀影響了她的整體美,生生将一個美女變成了一個醜女。
徐朝是個喜好美色的男人,顯然對孫桢娘的容貌十分不滿意,進來時,垂頭喪氣的,根本不像一個昨日剛剛小登科的新郎官,到像是死了爹的孝子。孫桢娘亦臉色陰沉,沒有新婚後該有的嬌羞。
由此可見了昨晚的洞房花燭夜,兩人過得并不開心。沈丹遐摸着肚子輕歎了一聲,這将是一對怨偶。
徐老夫人端坐在輪椅上,傷筋動骨一百天,她裝受傷,還傷得不能挪動,隻能在昌平縣靜養,如今也隻能演戲演全套,還得在輪椅上坐上十來天。沈妧妧也斷了腿,不過她的傷勢已痊愈,這會子穿着一襲玫紅色繡葫蘆雙福的對襟褙子,滿臉笑容地坐在徐奎身邊。
“想當初三弟妹進門時,是辰時一刻過來敬茶,我和大嫂是辰時三刻來敬茶,太太還嫌晚了,不曾想四弟四弟妹來得更晚,如今都快到辰時末了,才姗姗來遲,太太不知等得有多心焦呢。”王氏似笑非笑地道。
沈丹遐訝然看着王氏,對她拿孫桢娘作筏子來刺沈妧妧,感覺有點不可思議,轉念就明白了,王氏手中的權力被奪,這是氣不過啊。
沈妧妧惱怒地瞪了王氏一眼,又瞪了沈丹遐一眼,沈丹遐無辜地撇了撇嘴,她沒想過遷怒孫桢娘。沈妧妧卻認定這事是沈丹遐主謀,沉聲道:“弟弟,弟妹年紀輕不懂事,你們這些做嫂子的,該大度些。”
“太太說的是。”王氏欠身笑道。沈丹遐望天,她哪裏不大度了?
“是我們來遲了,請祖母、公公、婆婆,幾位哥哥嫂嫂不要見怪。”孫桢娘屈膝行禮道歉。
“行了,敬茶吧。”徐奎皺眉道。這些女人就是麻煩。
丫鬟在地上放了蒲團,另一個丫鬟用托盤端了茶過來。
徐朝和孫桢娘跪在蒲團上,微微側身接過丫鬟端來的茶,高高的舉過頭頂,對徐老夫人道:“祖母,請喝茶。”
徐老夫人一一接過茶杯,抿了一口,給了紅包,笑道:“朝哥兒,你已娶親,就是大人,行事當穩重些。桢娘剛進門,很多事不懂,你要多多體諒她,不要責怪她,與她相敬相愛,若你敢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東西,委屈了她,我必不饒你。”
孫桢娘鼻子發酸,心中暖暖的,她知道她容貌有瑕,注定得不到夫君歡心,讨不到婆家人的喜愛,可沒想到,太婆婆會說這麽一番維護她的話來。
“孫兒知道。”徐朝低頭道。
接下來該給徐奎和沈妧妧敬茶了,徐朝和孫桢娘剛被丫鬟領到兩人面前,要下跪,徐老夫人冷聲道:“慢着。”
廳内衆人看向徐老夫人,沈妧妧眉尖微皺,這死老太婆想幹什麽?
“朝哥兒,帶桢娘,去祠堂給你彭氏嫡母上炷香,告訴她,你娶妻了。”徐老夫人淡淡地道。
“母親!”沈妧妧悲憤到了極點,徐朗是彭氏親子,他帶沈丹遐去給彭氏上香,她不能置喙,可徐朝是她的親子,她是妻不是妾,她所出也是嫡子,憑什麽要去給彭氏上香?“朝哥兒是我的親子。”
徐奎輕咳了一聲,道:“母親,讓朝哥兒先給我和沈氏敬了茶,然後再去給彭氏敬茶,您看如何?”
徐奎想緩和一下,可徐老夫人不願,“虧你還是禮部尚書,先繼後原,還有沒有規矩了?”徐老夫人冷冷地掃了沈妧妧一眼,“既做人繼室,就該守繼室的本分。”
繼室的本份是什麽?
繼室雖是妻,可在原配面前仍要執妾禮,所生子女,同樣要認原配爲母,這就是身爲繼室的本份。沈丹遐翹了翹唇角,這是老夫人對沈妧妧重掌中饋不滿,故意在她親子媳面前,掃她的臉面,這是要告訴她,這個徐家還不是她沈妧妧說了算。看來王氏先前的那番話,也是老夫人授意的。
徐奎看着冷着臉的母親和難掩怒色的妻子,頭隐隐作痛,本朝以孝治天下,母親守寡帶大他,他今日若敢不聽母言,以母親剛烈的性子,立時就會帶人去禦史台,告他不孝;武官重功勳,文官重名節,若有個不孝的名聲,皇上隻怕會馬上革他的職,永不錄用。
徐奎幾息之間,就做了取舍,“去祠堂。”隻能委屈妧妧了。
沈妧妧瞬間頹廢,與先前判若兩人。孫桢娘一直低着頭,但心裏已然明了,自己這個婆婆,不得太婆婆喜歡,那剛才太婆婆說得那番話的用意,就值得深思了;徐家内宅的水,如母親、大嫂說得一樣,很深,她得小心。
“九兒,你留下來陪祖母。”徐老夫人怕沈妧妧怒極發瘋,傷害沈丹遐。沈丹遐笑着又坐回原位。
徐奎等人去了祠堂,于嬷嬷冷着臉,讓沈妧妧給彭氏的牌位上香,沈妧妧恨不能抓過那香,往于嬷嬷臉上丢;想是這麽想,沈妧妧卻不敢做,打奴辱主,那老太婆發起瘋來,會親自送她去城外家廟。沈妧妧深吸了口氣,她且再忍這老太婆一回。
沈妧妧給彭氏上了香,接着徐朝和孫桢娘也給彭氏上了香,然後大家又回到廳裏,繼續敬茶認親。孫桢娘跪在蒲團上,接過丫鬟端來的茶,高高的舉過頭頂,道:“婆婆請喝茶。”
沈妧妧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然後将裝着見面禮的匣子遞給她,笑得慈眉善目的,道:“乖,以後跟朝哥兒好好過日子,用心照顧朝哥兒。”
“謹聽婆婆吩咐。”孫桢娘接過匣子,轉交給貼身婢女,然後送上開箱禮。
孫桢娘給徐奎和沈妧妧的見面禮,是每人一套外裳和兩雙鞋子。
敬過了公婆茶,然後便是認親。庶兄徐肊、庶嫂秦氏,庶兄徐朔、庶嫂王氏,嫡兄徐朗、嫡嫂沈氏,一母所出的五弟徐勝,最後一個是庶妹徐蛜。
認親結束,徐老夫人就說乏了,徐奎說了句,“母親請好好休息。”率先離開,接着沈妧妧等人也起身離開。
出了圃院,徐朝湊到沈妧妧身旁,“母親,兒子送您回院子。”
沈妧妧看了他一眼,道:“這一成親,就懂事了,知道孝敬母親了。”
徐朝嘻嘻笑。
孫桢娘知趣的沒有跟過去,緩緩的走在最後面,看着前面的三對兄嫂,徐肊和秦氏一前一後,相隔五步的距離;徐朔和王氏亦是一前一後,但相隔的隻有一步的距離;徐朗和沈氏卻是并肩……不,是手牽手而行。孫桢娘眸中閃過一抹羨慕,擡手摸了摸臉上的胎記,若她擁有沈氏那樣絕色容貌,是否也能得到夫君的愛重?
孫桢娘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回了榴實院,沈妧妧趁着徐老夫人在昌平,又借口天災之便,将三個相鄰的小院落合并成了一個大院,和靈犀院,分成正院和東西跨院;徐老夫人從昌平回到錦都時,木已成舟。可徐老夫人是什麽人,隐忍兩月,在敬茶認親時全給找補回來。
榴實院得名于石榴多子,喻意極好,沈妧妧恨不能孫桢娘洞房之夜就懷上孩子,趕緊生出嫡子來;可徐朝不想和孫桢娘睡,送沈妧妧進到漪岚院,抱怨道:“娘,您怎麽給我找了個這麽醜的媳婦?兄弟幾個,就我的媳婦最醜,我都沒臉帶她出門去應酬。”
“朝兒,娶妻娶賢,不要太在意她的容貌,那孫氏是臨安翁主的女兒,你嶽父亦是三品官級,對你的仕途是有幫忙的。你想想,那個逆子爲什麽要費盡心機,把沈氏娶進門,還不是想得我三哥的幫襯,可誰想到一場天災,我三哥就那麽去了,沈氏是個善妒的,但如今她娘家已幫不上忙了,我們就坐等他們夫妻反目,看笑話,到時候那個逆子後宅亂成一團,你父親必然會讓你接手他的人脈,這對你的仕途是最大的好處,徐家的祖業自當由你這個前途無限的人繼承,而那逆子就成了棄子。”沈妧妧眼露兇光的道。
“那你也該選個好看點的,像孫氏那樣的,我昨晚吓了一大跳,差點……差點沒法洞房。”徐朝不滿地道。
沈妧妧哽了一下,今天看清了孫氏的模樣,她也覺得委屈了徐朝,安慰他道:“好兒子,你乖乖聽話,等孫氏生下嫡子,我就給你幾個漂亮的丫鬟伺候你。”
“娘說話算數,不要哄騙我。”徐朝癟嘴道。
沈妧妧拍拍他的手,“好好對待孫氏,多陪陪她,好了,回去吧。”
徐朝聽話地退出了漪岚院,但并沒有回榴實院,而是去了前面他的書房,那個伺候他筆墨的俏麗丫頭,還沒摸上手呢,被那醜婦惡心了一回,今天一定要睡那丫頭,解晦氣。
回到榴實院的孫桢娘,讓丫鬟把她的奶娘平氏叫進了房。平氏進屋,給孫桢娘屈膝行禮,“少奶奶,找老奴,可是有什麽事?”
孫桢娘把敬茶認親發生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遍,道:“奶娘,你去打聽一下這府裏的事,免得我初進門犯了忌諱。多打聽一下老太太、太太和我那三個妯娌的性情,還有太太和她們的關系如何?”
“少奶奶放心,老奴保管幫你打聽得一清二楚。”平氏行禮自去。
午後,下起了雪,徐朗和沈丹遐沒出門,窩在暖閣裏對弈,侍琴拿着一張請柬,匆匆進來,給兩人行禮請安,把大紅色描金雙喜請柬呈上。徐朗翻開一看,笑道:“陶深要娶妻了。”
“哪天?”沈丹遐問道。
“臘月十二,應是個大吉大利好日子。”徐朗笑道。這個日子,在地動之前就定了下來,沈穆轲死了,仁義伯府曾想過改期,陶氏沒有同意,并說服了陶母和金氏。
次日,徐朝依從禮數陪孫桢娘回門。臨安翁主因孫桢娘容貌不佳,對她十分憐愛,女兒終于嫁了出去,可她這心也懸了兩日,把女兒迎進門,打發走女婿,拉着她的手,急切地問道:“這兩日你在徐家過得好麽,徐家的人對你好不好?”
“還好,我能應付。”孫桢娘報喜不報憂,隻說徐老夫人、沈妧妧待她好,沒讓她去立規矩,三個妯娌也不是那種尖酸刻薄的人。
“這就好,這就好。”臨安翁主長舒了口氣,她就擔心女兒在夫家因容貌有缺而過得不好。
徐朝和孫桢娘用過歸甯宴,略休息了一會,就返回徐家。
第二天,孫桢娘就被徐老夫人請去了圃院。一個時辰後,正半眯着眼,靠在軟枕上,聽徐朗念書的沈丹遐,從撫琴口中得知一個消息,“老太太讓太太把中饋交出來給四奶奶管。”
“太太同意了?”沈丹遐問道。上次沈妧妧交出中饋是因爲犯了大錯,不得而爲之,這一次,沈妧妧會這麽輕易松手嗎?
“同意了。”撫琴道。
沈丹遐一愣,轉念就明白了,“四奶奶是她的親子媳,她這是打算婆媳聯手。”
“那孫氏不是個蠢人,不會聽她的擺布的,她算盤打錯了。”徐朗冷冷地道。
沈丹遐深以爲然。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臘月十一日,黃氏抽空過來探望沈丹遐,“昨日又下了一夜的雪,地上都冰住了,祖母和母親讓我來告訴你,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用講那些虛禮兒,明兒讓妹夫過去就行了,你就不要過去了,省得凍着。你現在是雙身子,可不能受寒生病。”
“這事,大表嫂打發個婆子告訴我一聲就可以了,何須頂風冒雪的親自來一趟。”沈丹遐也正發愁,天寒路滑,怕出事,可仁義伯府是她外祖家,陶深成親,她若不露面,不是太好呀,沒想到外祖母和舅母會這麽體諒。
次日,徐朗去了仁義伯府,不過他有傷在身,到是沒人敢灌他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