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記載,錦城十萬家,轉盼無完壘,前街後巷斷炊煙,帝子官民露地宿。高榳是立志成爲明君的人,不願再看到那麽大的傷亡,決定将這事說出來,讓大家提前防範。可是沒有任何證據,他要如何說服父皇發布告示讓全城百姓注意呢?
陶氏也有心示警讓人防範,可又她擔心會讓人說她妖言惑衆,最後和陶侃商量後,決定隻秘密告知一些親近而又能守口如瓶的幾家。就在陶氏安排仆婦們收拾東西,準備搬去郊外時,高榳到訪。
屏退下人後,高榳并沒有立刻說地動的事,而是問陶氏,“母親,您可知道令苑?”
“令苑?你問她做甚?”陶氏不解地反問道。
“母親,稍後我再和您解釋,您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可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如今在哪兒?”高榳問道。
“令苑是皇後娘娘的貼身婢女,姓楊,她原是官家女,因祖父觸怒了太上皇而被流放,令苑被官奴司發賣,被那時候還是祥清侯府家的大姑娘的皇後娘娘買了回去,然後就一直在趙大姑娘身邊伺候她,跟着她嫁進太子妃,是一個心善的姑娘。”陶氏回憶道。
“她是什麽時候沒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高榳問道。
陶氏低頭想了想,擡頭看了看高榳,把目光移開,道:“老爺的官職不高,我沒怎麽見過太子妃,我不是太清楚……”
“母親,請您告訴我,母親,她……她極有可能是我的生母。”高榳抓住陶氏的手,後面幾個字幾不可聞。
陶氏驚愕地看向高榳,“你、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爲一些蛛絲馬迹,讓我查到了一些事,可是還不足以确定,所以母親,請您告訴我。”高榳神情凝重地道。
陶氏舔了舔嘴唇,道:“現在想起來,好像是太子妃宣布懷孕之後,就沒有再見過她。其實你雖長得酷似聖上,但其實眉目間仍可見令苑的影子。”
高榳閉上了眼睛,努力壓抑内心噴湧的哀傷。陶氏抽出一隻手,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臉頰。良久,高榳睜開眼睛,問道:“母親,您覺得皇後娘娘會把她藏在哪裏?”
陶氏歎了口氣,“榳兒,以皇後娘娘的手段,令苑恐怕兇多吉少。”
“她的屍骨會埋在什麽地方?”高榳也知道趙後不會放過自己的生母的。
陶氏搖頭,這個她真不知道,夢裏她和趙後的交往不多,今生就更少了。
“我去找父親,父親有可能知道。”高榳起身道。
陶氏一把抓住他,“不,他不知道,你不要去找他。”
“母親?”高榳回頭看着陶氏,陶氏的反應太過激烈了。
陶氏緊緊抓住他,“榳兒,不要去找他,他會害死你的。”
“他會害死我,怎麽可能?”高榳坐下皺眉問道。
陶氏猶豫片刻,道:“榳兒,他之所以會救你,不是因爲他忠于皇上,而是他愛慕趙後,他和趙後之間有一段不爲人知的情愛糾纏,如果他知道你懷疑自己不是趙後的兒子,他會将這事如實告知趙後,到時候,你就危險了。”
高榳驚愕地張大了嘴。
“榳兒,你答應我,一定不要去找他問這事,你可以去找皇後娘娘身邊的其他人小心的查問這事,但千萬不要找沈穆轲,他對皇後娘娘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她的。”陶氏抓緊高榳的胳膊,“榳兒,萬事以性命爲重,切不可沖動。你的生母不會願意你以性命爲代價,爲她找尋屍骨的。”
高榳看着神情緊張的陶氏,心中一暖,喚道:“母親。”
“榳兒,你答應我,你答應我,答應我。”陶氏急聲道。
“我答應你,我不去找他。”高榳正顔道。
陶氏放心地笑了。
“母親,還有就是地動的事,我想告訴父皇,可是空口無憑,父皇不可能相信我。”高榳苦惱地道。
“我也怕人說我妖言惑衆,才什麽都不敢說的。”陶氏無奈地道。明知天災即将降臨,卻什麽都做不了,這讓人很沮喪。
母子倆愁眉不展,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騷動聲,接着又聽到招财大聲道:“太太,三姑奶奶回來了。”
“這孩子,大着個肚子,不安生在婆家養着,跑回娘來做什麽?”陶氏嘴裏抱怨着往外走。
高榳心念一動,道:“母親,讓小九妹進來,一人計短,三人計長,或許小九妹能爲我們解決難題。”
陶氏遲疑了一下,“好,我叫她進來。”
少頃,沈丹遐就随陶氏進來了,看到高榳在屋裏,沈丹遐眸光閃了閃,“榳哥哥,你又來喝乳香茶啊?”
“是的。”高榳笑道。
沈丹遐坐下,陶氏往她背後塞了軟枕,“靠着。”
等陶氏坐好,高榳繼續了剛才的話題,因沈丹遐已猜到陶氏和高榳都重生的人,他們說會發生地震,那麽就肯定會發生地震。沈丹遐沒有親曆地震,但曾參加震後的救援工作。
地震過後滿目瘡痍,眼見之處一片狼籍,殘垣斷壁,不忍直視。沈丹遐也贊同他們的意思,事先示警,當然她也不想他們陷入流言蜚語之中,沉吟片刻道:“我在前朝章大才子的手稿中曾看到過有關地震,地動的描寫,和現在發生的很相似。”
“手稿在哪裏?”高榳急切地問道。
“我一會回去找出來,讓朗哥哥拿給你。”沈丹遐笑道。
“好,你找出來就讓徐朗拿給我,事情緊急,動作要快。”高榳鄭重地道。
“我知道,我這就回去。”沈丹遐起身道。
走到門口,沈丹遐停步回頭道:“榳哥哥,你跟皇上說時,可以給皇上一個建議,就說是祖宗托夢,近來京中有大事發生,需要提前做好準備之類的話。”
“爲何?”高榳不解。
沈丹遐睫毛微微顫了顫,道:“地動是天災,被有心人利用的話,會變成天譴。”沈丹遐突然想起史書上的一段記載,有位帝王在位時,發生地動,爲平息民怨寫了罪己書。
高榳明了,笑道:“多謝小九妹提醒。”
沈丹遐莞爾,開門走了出去,回徐家去找那本章善聰的手稿。陶氏又囑咐了高榳幾句,才将他送走。看着高榳遠去的身影,陶氏唇角上勾,幾不可聞地說了句,“沈穆轲,你的死期終于到了。”
沈丹遐回到家裏,不多時就找到了那本手稿,翻到記載着地震的那一頁,上面寫着“井水靜而無波,突渾如泥漿,泥渣上浮,勢必地震;天晴日暖,碧空清淨,忽見黑去如縷,蜿如長蛇,橫亘空際,久而不散,此爲地震雲也;時值盛夏,酷熱蒸騰,揮汗如雨,蓦覺清涼,如受冰雪,冷氣襲人,此乃地龍翻身之兆;飛鳥不回巢、鼠白日而出、犬縮尾吠叫、雞斂翅貼地,即震勢将至;遇此些情景,急宜趨避,以防不測之災。”
手稿找到了,沈丹遐立刻讓莫失将手稿送去給徐朗,讓他轉交給大皇子高榳。這種利民又利己的功勞,多多易善。
拿到了手稿的高榳也沒有耽擱,立刻去找皇上;得知皇上在啓儀宮,高榳雖已懷疑趙後不是自己的生母,可他聽從的陶氏的勸,這事日後就算有确鑿證據,他大權在握的那天,也不能将這事公之于衆,他今生今世隻能當趙後的兒子。
高榳收拾好心情拿着手稿進了啓儀宮,向皇上禀報了這件事。皇上看着手稿中的記載久久不語,趙後卻訓斥他道:“我看你是讀書讀糊塗了,這些無稽之談你也拿來禀報你父皇,簡直是愚蠢之極,也不知道你那些先生是怎麽教你的?”
高榳藏在衣袖裏的手,緊緊握拳。
皇上合上書,道:“榳兒,你的心是好的,但是告示一出,必會造成京城百姓恐慌,若最後地動沒有發生,朕将無顔面對天下臣民。”
“父皇,地動一定會發生的,請您想信兒臣。”高榳懇求道。
“相信你?你要你父皇怎麽相信你?就憑這麽一本手稿?”趙後伸手從皇上手上奪過書,丢在地上,“榳兒,你也不小了,上次鬧着去邊關,這次又鬧什麽地動,你到底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
“兒臣沒有胡鬧。”高榳擡頭看着趙後,目光陰冷。
趙後被他的目光給吓了一跳,片刻間就鎮定下來,怒喝道:“你那是什麽眼神?怎麽了?我說你說不得了?”
高榳心頭一緊,知道自己着了相,趕忙低頭,“母後,兒臣隻是着急,父皇母後都不信任兒臣。”
“榳兒,沒有不信任你,隻是事關重大,不得不謹慎。”皇上沉聲道。
“父皇,除了這個手稿,兒臣還做了一個夢,是先祖托夢給兒臣,說錦都睡龍即将翻身,讓兒臣告訴父皇早做準備,免得生靈塗炭。”高榳不得不用托夢一法,希望能說服皇上。
“我看你真是越大越糊塗了,難道你不知道夢境是反的嗎?”趙後厲聲問道。
“母親,萬一是夢境成真怎麽辦?”高榳問道。
“不可能。”趙後斷然道。
高榳深吸了口氣,道:“父皇,用兒臣的名義出告示可好?有什麽差錯,兒臣願一力承擔。”
皇上遲疑不決,趙後衡量了一下利弊,拿定主意,道:“你這孩子還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萬歲爺,你就答應他吧,左右他年紀還小,犯點錯,不要緊的。”
高榳看了眼趙後,心底一片冰涼;背負污名的皇子,還會有什麽前途可言;因爲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欲除掉他,爲她的親生兒子讓路。可惜她的算計,必然落空,地動一定會如期而止。
次日,告示張貼了出來,大意是大皇子前幾日夢到先帝,先帝特意托夢給大皇子,錦都近來有大事發生;大皇子醒來後,心中不安,将事情禀報給皇上,恰好欽天監夜觀天象,亦發現星相變化,而這幾日雞飛狗跳、魚躍水渾等等地動預兆,于是特此告知百姓,讓大家近兩日小心地龍翻身,做好防範。
有了這告示,陶氏、沈丹遐以及仁義伯府、平江侯府、永甯侯府、昌甯伯府和程家可以名正言順的收拾東西,往郊外去了。當然有人願意相信告示,舉家搬走,也有人持懷疑态度,不願意離開的。
徐老夫人盯着沈妧妧,“你真得不随我們一起走?”
“一個夢,不足爲信,我不走。”沈妧妧穩穩地坐在椅子扇扇子。
“你不走,行,等地動來了,你可别後悔。”徐老夫人雖不待見這個兒媳,卻也不想她出事。
“母親,不會有地動的,危言聳聽罷了。”沈妧妧笑笑,“老爺在衙門當差不能出城,這家裏總得有人伺候他呀。”
徐老夫人見狀,也不勉強,帶着三個孫媳和徐蛜這個唯一還沒出閣的孫女,坐上馬車,往城門口去。到了城門口,和等着那兒的陶氏等人會合。沈穆轲也要上朝當差,而董其秀也借由要伺候他,沒有同行,并且留下了沈丹逦,沈丹念爲了親事順利,對陶氏的話不敢不聽,到是跟着一起出城了。
中午,在路邊簡單的用中飯時,陶氏一路上想了很久,然後對徐老夫人、袁夫人、嚴夫人等人道:“其實我也做了夢,夢裏這次地動很厲害,我擔心郊外也不安全,我想我們不如走遠一點,去昌平縣避一避,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徐老夫人等想了想,齊聲道:“聽你的,往昌平縣去。”
陶氏如釋重負地笑了。
人太多,行李太多,原本一天一夜的行程,走了兩天,九月初一上午才趕到昌平縣;沈柏寓看到母親、妹妹、妻子、嶽母、外祖母、舅母這一大堆人,并不覺意外,因爲他已接到大皇子派人送來的消息。沈柏寓已包下城裏的一個客棧,将大家安頓好。一路奔波,衆人亦沒吃好沒睡好,沐浴後,上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