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遐心念急轉,徐朗是故意的,他是打算以身爲餌,引那些人出來。對于徐朗以身涉險,沈丹遐雖然擔心,卻也無力阻攔,提心吊膽的等着初六的到來。
這天夜裏,貴太妃路氏在養甯宮薨逝,結束了她這争權奪利的一生,享年五十二歲;應照定例,皇上辍朝三日,所有預備一切事宜俱遵照皇後例執行。路氏做了十幾二十年的皇後,生前,皇上沒給她太後之尊,死後,皇恩浩蕩,給了她應有的榮耀。
後宮忙碌起來,各家各戶也跟着忙碌起來,三品以上官員及命婦們要進宮陪祭;依照禮儀,路氏的靈柩在停靈四十九日後,送進皇陵中,送陵之時命婦們更得全部跟着。陶氏是有三品诰命在身的命婦,每天都得早出晚歸。家裏這一攤子事,隻能交給挺着六個月肚子的袁清音。
陶氏又怕累着兒媳,把沈丹遐叫了過來,囑咐道:“娘要進宮去陪祭,你嫂嫂身懷有孕,行事多有不便,家中的事,你多幫襯她些,知道嗎?”
“娘放心,我會陪着嫂嫂身邊的。”沈丹遐乖巧地答道。
囑咐完沈丹遐,陶氏又把沈丹迼給喚來了,“迼丫頭,你已定親,等不了多久就該出嫁了,你嫁得是庶子,日後終歸是要被分出去開門立戶的,從明日起,你跟着你嫂嫂身邊學學管家的事。”
“謝母親恩典。”沈丹迼行禮道。一個庶女能在出嫁前,跟着嫡媳學習管家一事,這真得是難得的恩典。
陶氏打發走沈丹迼,去了趟稠院,把她的用意和想法告訴了袁清音。袁清音原本就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嫁到沈家幾個月,陶氏待她如何,她心中有數,她懷孕數月,婆婆不但沒有塞人進來,還特意把沈柏密叫過去叮囑,不許他拈花惹草,不許引她傷心;這麽好的婆母,她又怎麽可能多心?更何況她在閨中就與沈丹遐交好,巴不得有沈丹遐陪着她。
袁清音笑道:“母親,有了您的話,三妹妹就偷不了懶,我剛還愁着怎麽許諾好處給三妹妹,哄着她幫我呢,這下不用愁了。”
“那丫頭越發的懶散了。”陶氏樂見這對姑嫂相處融洽。
第二天卯時初刻,陶氏就按品大妝,随沈穆轲進宮去了;袁清音如常在辰時初起來梳洗,命婢女去請兩位小姑子一起過來用早飯。等沈丹迼姐妹來了,姑嫂三人安靜的用完早飯,去陶氏平時理事的小院。
府中的内外管家以及各處的管事們,恭恭敬敬地在院子裏候着。沈家三房搬到這宅子裏不過一年而已,府中雖有些舊仆,但沒有那種世仆家奴;分家之初,陶氏婉拒了林氏的“好意”,隻帶走了陶家送進來的人,而後添置了兩次,如今沈家下人的花名冊上共有一百七十多個仆婦。
董其秀到是想撺掇人鬧騰袁清音,讓她管不好家中的事,好奪權;奈何下人們不聽她的;她不過是個妾,府中現任當家主母是陶氏,下任當家主母是袁清音,再加上又有太太最爲疼愛的三姑娘坐鎮,誰會傻得跟妾室同流合污?下人們規規矩矩的回話辦事,絲毫不敢有差。
到了傍晚,陶氏從宮裏回來,袁清音過去給她請安,順便把一天内重要的事務講給她聽。陶氏聽罷,滿意地笑了,“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個妥當的。”
袁清音謙虛地道:“母親已把規矩定好,賬目又清楚,兩個妹妹也得力,我依照舊例辦事,若還出錯,就該打了。”
安然太平的過了幾日,到了十月初六,清晨,天上下着綿綿的細雨,夾着雪粒子,北風呼嘯,冷飕飕的。今年七月末就立秋,天冷得早,陶氏财大氣粗,又寵溺女兒,九月中旬就通了炕,屋裏還擺着一個大的銅爐,溫暖如春。
“我這眼皮一直在跳。”沈丹遐抱着錦被,蹙眉道。
“姑娘是左眼跳,還是右眼跳?”侍琴邊挽帳幔邊問道。
“右眼跳。”沈丹遐按着右眼,“是左眼跳财,還是右眼跳财?”
“左眼跳災,右眼跳财。”侍琴笑道。
“是嗎?我怎麽記得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災呢?”沈丹遐質疑道。
“姑娘記錯了,姑娘若是不信奴婢,一會問福媽媽好了。”侍琴笑道。
沈丹遐聽她這麽說,沒再糾着這個問題不放,趿鞋下床,淨口梳洗;撫琴領着四個小婢女,捧着四套衣裳進來了。沈丹遐從中挑選了那套嫣紅繡淺青色折枝玉蘭夾棉圓領袍和水紅夾棉長裙,“天在下雨,我又踩不慣木屐,拿那雙羊皮小靴來。”
沈丹遐換上衣裳和鞋,挽好頭發,福婆子端來了一小碗羊乳山藥羹過來給沈丹遐墊肚。
“福媽媽,是左眼跳災,還是右眼跳災?”沈丹遐問道。侍琴站在她身後,無聲的告訴福婆子,沈丹遐右眼皮在跳。
福婆子會意,笑道:“左眼跳災,右眼跳财。”
沈丹遐低頭吃羊乳山藥羹,福婆子拿剪子剪了一小塊紅紙,“姑娘,把這貼在眼皮上。”
“爲什麽?”沈丹遐問道。
“眼皮跳,要貼紅紙,俗例如此。”福婆子笑道。
沈丹遐就任她把紅紙貼眼皮上,吃完羊乳山藥羹,在房裏歇息了一會,披上大紅羽紗襯兔毛的鬥篷,接過錦書遞來的暖手爐,出門往稠院去。
半道上遇到了沈柏寓,他左手打着傘,右手裏拿着三枝臘梅,“妹妹,你眼睛怎麽了?”
沈丹遐閉了下眼,道:“我眼皮跳,福媽媽幫我貼了張紅紙在上面。”
“哦,要是真不舒服,就請郝大夫進來給你看看。”沈柏寓關心地道。
“我沒不舒服,不用請郝大夫。小哥,你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兒?”沈丹遐問道。
“妹妹,這枝給你。”沈柏寓挑了枝臘梅遞給沈丹遐。
沈丹遐眸光流轉,笑問道:“你有三枝,就給我一枝啊,另外兩枝,你準備送給誰?”
沈柏寓臉微紅,“妹妹,不要明知故問。”
沈丹遐啞然失笑,道:“好了好了,我不問不問,小哥快去吧。”
兄妹分開,沈丹遐讓小丫鬟把臘梅拿回祉園,她去了稠院;和袁清音、沈丹迼吃過早飯,去了議事的小院。
“這幾日,天氣越發的冷了,冬衣可發下去了?”袁清音問道。
“回大奶奶的話,冬衣昨兒就已發下去了。”針線上的管事禀報道。
袁清音又問了藥房添補藥材的事。藥房管事禀報道:“濟仁堂昨天下午,将當歸、何首烏、薏仁、甘草和白芍送過來了,小的已點算清楚,放進百子櫃了。”
“好。”袁清音笑着颔首。
處理完所有的事後,姑嫂三人起身離開,袁清音挺着大肚子走在最前面,沈丹迼和沈丹遐姐妹倆捧着暖手爐跟在後面。
“救命啊,大奶奶救命啊!”伴随着凄厲的聲音,康姨娘披頭散發地沖了過來。
袁清音下意識地向後急退,被裙子絆得打了個趔趄;沈丹迼和沈丹遐大驚失色,将手裏的暖手爐往旁邊一丢,伸手去扶她。還好沈丹遐扶住了她,隻是袁清音雖沒有沈丹遐高,卻因懷孕整個人豐腴不少,沈丹遐根本扶不住,若不是春娥春嬌及時反應過來,将兩人扶住,姑嫂倆都有摔坐在地上的危險。
“康姨娘,你亂跑什麽?”沈丹遐生氣地問道。剛才要是沒扶住袁清音,袁清音摔倒在地,極有可能會小産;六個月的嬰孩,在這個時代根本就養不活。
康姨娘扶在門框上喘氣,手裏抓着一張紙,眼淚雙流地道:“救命,救命啊。”
“康姨娘,你沒頭沒腦地喊什麽救命?”沈丹迼臉色難看地問道。抱琴和康姨娘住一間院子,康姨娘此舉,涉嫌在說抱琴欺負了她。
沈丹遐扶着袁清音的胳膊,道:“嫂嫂,先去椅子上坐下。”
袁清音坐在椅子上,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又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問道:“康姨娘,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你如此失禮。”
“大奶奶,八姑娘她,八姑娘她……大奶奶,求求你,救救八姑娘。”康姨娘哭着跪在了袁清音面前,雙手顫抖着把捏着的那張紙呈給她。
袁清音剛要伸手去接那張紙,沈丹遐搶先道:“康姨娘,你是魔怔了嗎?八姐姐早幾年前就已病故了,你讓嫂嫂上哪救人去?”
袁清音一驚,把手收回。
康姨娘哭道:“八姑娘她沒有死,她在安平親王府,她寫信給我,她向我求救,她沒有害劉夫人肚子裏的孩子。大奶奶,求求你救救八姑娘。”
“嫂嫂,康姨娘憶女成病,還是将她送回院子裏去休養吧。”沈丹遐當即立斷地道。且不說沈丹迢在沈家已是死人,就康姨娘說得這件事,沈家管不起。
“來人,扶康姨娘回房,請大夫進來給她看診。好好伺候姨娘,不要再讓姨娘跑出來犯病。”袁清音身爲兒媳,是不太好處置父妾的,何況這事還牽涉到沈家的陳年舊事,她能做的就是把人送在屋裏,等沈穆轲和陶氏回來。
康姨娘掙紮着喊道:“我沒病,我沒病,我不回院子去,八姑娘她沒有死,她在安平……”她手中的紙掉落在地,墨書上前将紙撿了起來,交給沈丹遐。
“把她的嘴堵上,别讓她咬了舌頭。”沈丹遐大聲道。拖康姨娘出去的大力婆子,忙掏出汗巾子,塞進她的嘴裏,将她的叫喊聲全部堵住。
康姨娘被強行拖走,姑嫂三人長籲了口氣。與此同時,徐朗一行人從東城門進城,行至朱雀街口,旁邊店子的二樓跳出一群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他們手中拿着大刀;跟在徐朗等人後面的那輛馬車上,跳下了十個穿着灰衣的男子。
黑衣人中有人喊道:“中計了。”
此時方知中計,已然晚矣,灰衣人已揮動着手中的刀,砍殺過來。在兩方人馬交上手的那一刻,在路邊躲雨的人,吓得立刻跑走了;寬敞的朱雀街成了殺戮的戰場,徐朗抽劍出鞘,劍刃如霜,朝着來人刺了出去。劍氣破空發出利嘯聲,長劍準确地刺進了一個黑衣人的咽喉,幹脆利落地向右一劃,鮮血噴射而出……
徐朗等人僅用了一刻鍾,就将那些黑衣人殺得殺,抓得抓,迅速收拾好場地,立刻離開了朱雀街;大雨将路面上殘留的血,沖洗的幹幹淨,不多時,朱雀街又恢複先前的甯靜,仿佛剛才那場殺戮根本沒有發生一般。
街上發生的事,沈丹遐暫時還不知道,眼皮不跳,她取下了貼在眼皮上的紅紙。
傍晚,陶氏先回到府中,袁清音、沈丹迼和沈丹遐帶着下人們等着二門處。陶氏從車上下來,看到袁清音也在,“你怎麽過來了?剛停了雨,路上滑,你該在房要好生養着才是。”
“這些天一直在房裏歇着,實在是歇煩了,就想出來走動走動。”袁清音笑,“嬷嬷也說了,現在這個月份,多走走有好處。”
陶氏這才什麽也沒說了。
四人坐着小轎回到若水院,沈丹遐就把康姨娘鬧出來的事以及她們是如何處理的,告訴了陶氏。
陶氏微微笑道:“處理得很妥當,就讓她在院子裏好好養病吧。”
半個時辰後,沈穆轲回來了,下馬車就看到了陶氏,眼中閃過一抹不耐,“你怎麽在這裏?”
“有事要與老爺說。”陶氏垂下眼睑道。
“什麽事?”沈穆轲皺眉問道。
“有關于八姑娘的。”陶氏淡笑道。
“早已死掉的人,提她做甚?”沈穆轲不悅地诘問道。
“康姨娘收到死人送來的信,在家裏大鬧了一場。”陶氏從衣袋裏掏出那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遞給沈穆轲。
沈穆轲接過紙,将它撕成碎片,丢進裝滿水的太平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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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貼紅紙還是貼白紙,每個人說得都不同。
我覺得貼紅紙比貼白紙好,所以就貼紅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