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差的指揮下,人漸漸散了,站在高台上的人也開始動起來,準備離開,這時突然一個女子竄出來,抱住一個被踩得吐血,全身上下都是腳印的老者,哭喊道:“祖父,祖父。”
沈柏寓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對無關緊要的人,是不會認真記着的,但是這回他偏偏記住了常清友,記住也就罷了,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憐憫之心又起,走過去道:“常姑娘,快别哭了,趕緊送令祖父去醫館,或許還有救。”
常清友聽到聲音,擡起淚眼一看,“沈公子。”她之所以來看燈會,爲得就是能與沈柏寓偶遇,可是走了一路都沒遇上,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碰上。他總是在她無助的時候出現,他是她的天神,她一定要留在他的身邊,“沈公子,求你幫幫我,幫幫我。”
徐朗皺起了眉,看來那天他說得話,沈柏寓是一句都沒入耳,又多管閑事了。當然今天這閑事,不會連累到身邊的人出危險,徐朗沒有出聲反對,任由沈柏寓幫着常清友,把常恐秋送去附近的醫館。
程珏和沈柏密等人不知初二的事,因知沈柏寓是較爲熱心腸的人,就保持觀望态度;沈丹遐雖不知因何原由不喜常清友,但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可能一走了之,如是跟着一起去了醫館。常恐秋送到醫館時,還沒斷氣,但大夫診脈後,歎氣搖了搖頭,道:“姑娘,老夫醫術淺薄,這位老人家的傷勢太重,老夫無能這力,姑娘還是另請高明。”
這很明顯是一句虛假的謙言,話裏還有要趕他們出去的意思,人死在醫館,醫館的名聲有礙,沈柏密上前與大夫交涉。常清友看着即将離世的祖父,傷心的哀哀哭了起來,如果不是她要來看燈會,祖父不會發生意外,可是不來燈會,她又遇不到沈公子。祖父年事已高,又辛苦了一輩子,就這麽去了也好,她求沈公子幫着擇一個風水好的地方,将他厚葬,也就對得起他的養育之恩了。
常清友說服了自己,眼淚雖還在流,心裏卻沒有先前那麽哀傷。沒過多久常恐秋就斷了氣,常清友慘叫一聲,撲到常恐秋的屍體上,哭道:“祖父啊,您就這麽去了,留在孫女在這舉目無親的錦都,要怎麽辦?祖父啊,您命喪他鄉,孫女身無長物,沒辦法送您歸故土,孫女不孝。蒼天啊,子欲養而親不在,祖父啊……”
她哭得字字泣血,聽得衆人心中恻然。
“大哥,幫人幫到底,我們就幫常姑娘将她祖父安葬了如何?”沈柏寓找沈柏密商量道。
“行。”沈柏密同意了。
于是,除了沈家的兩個小厮,徐朗也讓常緘留下來。沈丹遐知沈柏寓初二時,把銀子用光了,現在身上就一兩多碎銀子,如是掏出了幾枚銀豆子,準備給他,徐朗握住了她的手,道:“常緘身上有銀票,不需要你的銀豆子,收起來。”
沈丹遐聽話的把銀豆子放回錢袋裏。
“天色不早,該回了。”程珏抱着已睡着的小嫣華,低聲道。
“華華睡着了呀,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哎喲,還流口水了。”沈丹逦湊過去,拿出帕子要幫小嫣華擦嘴角。
程珏往旁邊移了一步,避開了沈丹逦的手。沈丹逦臉厚,又湊了過去,程珏再次避讓,沈丹遐蹙眉道:“六妹妹,你腳上長刺了,走來走去的不安分,程二哥要被你擠下台階了。”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沈丹逦僵在了原處,程珏眼中浮現淺淺的笑。
上元節因這場意外,劃下了不圓滿的句号,各自歸家,次日下午,莫失上街打聽了一番,回來告訴沈丹遐,昨夜的踩踏事故讓三人喪身,九人受傷。相國寺的師父們下山,爲這些無辜喪命的人,發下宏願,爲他們念七天的往生咒,希望上蒼有好生之德,引領他們去往西方極樂世界。
這天的早朝,順王與人私下開采銀礦一事被揭發,并且證據确鑿,私開銀礦是動搖國本的大事,皇上勃然大怒;順王所犯之罪,不可饒恕。順王被奪了褫奪了爵位,貶爲庶人,即刻處斬;趙後和大皇子高榳求情,順王一家老小得以保全性命,但該發配的還是發配,該充軍的充軍,該爲奴的爲奴,處理起來毫不心慈手軟。至于和順王同謀的官員,獲利最多的那位和順王一樣掉了腦袋,其他人或抄家流放,或削官免職永不錄用。
朝堂剛剛發生的事,還沒那麽快傳到内宅來,沈丹遐并不知這些事,她正忙着将洗好、熨好的披風疊起來,等着徐朗過來拿。正月十八,徐朗過來時,恰巧陶氏去了仁義伯府,他再次長驅直入,進了祉園。
沈丹遐把披風拿出來,“朗哥哥,你試試看長短合不合适?”
先前在房裏伺候的錦書和墨書領着賞花賞月端着繡笸悄聲退了出去,有聰慧知趣的丫鬟,也有别有心思的丫鬟,往爐子裏添銀霜炭,名喚彩霞的三等丫鬟不但沒出去,還放下手中的火筴,走到徐朗身邊,要服侍他。
沈丹遐歪在炕上的引枕上,咬着一塊蜜棗糕點,似笑非笑,她還真是疏忽了,沒發現她身邊還有這麽志向高遠的婢女。徐朗俊臉一沉,冷聲道:“出去。”若不是打狗要看主人面,他早就一腳将人給踹出去了。
“徐公子,服侍您,是奴婢的本份。”彩霞強撐道。
“我不需要你服侍,出去。”徐朗面無表情地道。
彩霞看了眼沈丹遐,雖然姑娘面帶笑容,可那淡漠的眼神,讓她生出怯意,不敢再強留,低頭退了出去。她是沈丹遐身邊的丫鬟,她做得不好,打得是沈丹遐這個主子的臉,徐朗沒有多言,就當沒有發生這回事,系上披風的帶子,抖了抖披風,道:“這披風長短合适,九兒的女紅精進了。”
“嗯,我眼光挺準的。”沈丹遐笑道。
“九兒的眼光又準又好。”徐朗一語雙關,“我亦然。”
沈丹遐聽明了他的話外之意,抿唇淺笑。
徐朗穿着披風,在暖閣來回走動,舍不得脫,沈丹遐難得見這穩重的人露出這孩子氣,道:“屋裏熱,快脫下來,别悶出一身汗來。”
徐朗這才解開披風,交回沈丹遐手上。沈丹遐将披風疊好,放在包袱布上,包好,系上,遞還給他,“一路順風。”
徐朗帶着披風離開了沈家。
沈丹遐沒有親自處置彩霞,而是讓祿婆子去管教她,至于祿婆子如何做,沈丹遐沒管也沒完,不過從那天起,沈丹遐就再也沒見過彩霞。經過彩霞一事,祿婆子對婢女們的管束更嚴厲了,絕不允許再出現這種背主的婢女。
次日天明,徐朗帶着随從離開錦都前往雁城。
這天下午,江水靈歡歡喜喜地過來了,帶來順王府湮滅的消息。順王府不複存在,綿虞郡主亦被褫奪了封号,脫下绫羅裙換上粗布衣,和順王府其他女眷一樣,即将成爲低人一等的奴仆。
沈家和順王府沒有來往,而沈穆轲的官職,沒資格分到這些官奴,是以這麽大的事,在沈家這裏,不過是閑話幾句,過了半天就再無人提及,而陶氏主要關注度在正月二十六日,袁清音的及笄宴上。
陶氏是袁清音未來的婆婆,她将是及笄宴上的主賓,沈丹遐這個嫡親的小姑子,做了贊者。在大豐朝,隻有來了癸水并及笄的姑娘,才可以出嫁,而袁清音在兩年前已是大人了,她及笄後,兩家人就可以商談親迎之事了。
做爲贊者的沈丹遐一大早就去了袁家,做爲正賓的陶氏則晚了兩刻鍾才去。袁家将行禮的地方設在袁家的祠堂門口,在東邊還搭了個臨時的棚子。等陶氏和衆賓客到了,落了座,袁父起身走到棚子正中位置站好,拱手行禮道:“今日小女清音及笄,多謝各位親朋好友前來觀禮。”
衆賓客笑着回了禮。
及笄禮正式開始,三加過後,禮成,袁父請再次向衆賓客行禮道:“小女清音笄禮已成,略備薄酒,請各位賓朋嘉客移步入席,多謝各位賞臉觀禮。”
衆賓客笑着回禮,移步入席。
參加完袁清音的及笄禮,沈丹遐繼續過着她按部就班的日子,正月三十日,沈丹遐拿着這五日寫的大字去程家,剛走到二門處,就聽到後面有人喊道:“三姐姐,三姐姐。”
沈丹遐詫異回首一看,是沈丹逦,微微蹙眉,待她走近,問道:“有事?”
“三姐姐,你是不是要去程家?”沈丹逦嬌喘籲籲地問道。
“是。”沈丹遐淡然道。
“那我們一起吧。”沈丹逦笑道。
沈丹遐蹙眉問道:“你去程家做甚?”
“我做了些紅豆糕,想送過去給苗姨和陶姐姐吃。”沈丹逦嬌笑道。
沈丹遐眸光微閃,好心勸了她一句,“六妹妹,有些人不是你可以攀附的,安分些吧。”
“三姐姐,你不要太過份了。”沈丹逦攔在沈丹遐面前,氣極敗壞地道
“我過份?”沈丹遐訝然,“我怎麽過份了?”
“你有一個徐朗還不夠嗎?爲什麽還要霸占程二哥?”沈丹逦右手攥拳放在胸前,沖沈丹遐嚷道。
沈丹遐嘲諷地冷笑道:“怎麽?在朗哥哥那兒碰了壁,這是又看上了程二哥了,沈丹逦,你改轍易途的挺快的嘛。”
“我是看上他了,怎麽樣?與你有什麽關系,他又不是你什麽人?你能不能别來妨礙我?”沈丹逦被沈丹遐激怒,顧不得裝嬌羞了,直白地道。
沈丹遐沉聲道:“你看上人家,人家就一定能看上你嗎?沈丹逦,奉勸你一句,别自不量力,别過去自取其辱。”沈程兩家交好,沈丹遐不願沈丹逦過去,連累陶氏這個嫡母丢臉。苗氏注重嫡庶的,厭惡妾室通房。
沈丹逦被沈丹遐的一番話給氣得心肝兒痛,繃着張小臉,轉身往回走。沈丹遐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吩咐守門的婆子看好門,沒有她的同意,不準讓沈丹逦出門。轉念想了想,又道:“若是老爺帶六姑娘出門,立刻回禀我。”
守門婆子領命不敢違。
沈丹遐到了程府,熟門熟路的直接去了程老太爺的書房,程老太爺和程珏剛對弈完一局,正在撿棋子,見沈丹遐來了,程老太爺笑道:“小九兒,來,幫程爺爺把棋子撿進棋盒裏去。”
有沈丹遐幫着撿棋子,程老太爺去了淨房,沈丹遐在程珏對面坐下,看着唇邊噙着淺笑、溫文爾雅的程珏,想到沈丹逦對他的觊觎,沈丹遐實在不忍心讓這麽塊美玉深陷泥淖之中,決心警示他一下,道:“程二哥,我大哥要成親了。”
“這事我已知,恭喜。”程珏雖不明白沈丹遐爲何說這個話題,但還是好脾氣地笑道。
沈丹遐輕咬了下唇角,道:“我記得程二哥比我大哥要年長幾歲。”
“三歲多,不足四歲。”程珏撿起一枚棋子道。
“程二哥什麽時候成親?”沈丹遐問道。
程珏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捏着那枚棋子,“小九妹爲何突然這麽問?”
“就是覺得程二哥年紀不小了,該成親了。”沈丹遐心虛地笑笑道。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不能随便,總歸要尋一個兩情相悅的人才好。”程珏眸光微閃,“小九妹年紀還小,有些事,不需要太早做決定,多想想,沒有壞處。”
沈丹遐還要說什麽,程老太爺進來了,隻得噤聲。程老太爺翻看了沈丹遐寫得字,道:“這三張寫得不好,心浮氣燥的,重新寫。這張寫得好,字字端正,一筆一劃,己見風骨。”
程老太爺檢查完沈丹遐寫的字,又抽她背了一段書,笑道:“把東西拿進來。”
三個婢女應聲端着茶具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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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左耳突然再次流血,去醫院耽擱到現在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