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沒有提退朝,衆人雖然心中有所疑慮,到底也不敢提,隻能是靜默地各自立在那兒。然後不一會兒工夫,外間就響起了禀報:“臣三司使李淩參見陛下……”
“嗯?”絕大多數臣子都在這一聲後露出了驚詫之色,這麽快的嗎?這李淩是等在宮門前,被人一宣便進來了?這是怎麽回事?
然後,一些心細之人也随即想到了剛才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了——李淩是什麽人?那是深得皇帝信任,手握重要财權,同時還有相當盟友在朝的真正重臣啊。像這樣的重臣被人如此針對彈劾,就算皇帝因爲某些顧慮不好直接維護,其在朝中的盟友同黨也該站出來爲他分辯才是。
可今日朝上,在面對上百人的攻讦指責時,殿内殿外,竟然不見任何一人出面!這實在與李淩現在的身份極其不符啊。再聯系眼下李淩突然而至,自然更讓人生出這一切都是他所安排,至少也是在他意料中的事情了。
在許多臣子都爲這一變故心生種種疑慮的當口,李淩已經得準進入殿内,先是依足了禮節向皇帝叩拜參見,這才起身,等着皇帝發話。而孫璧也沒有太多的耽擱,當下就把群臣彈劾于他的事情前後,以及相關緣由給說了出來。
末了,才看着他,平靜問道:“溫衷,敬王與禦史台衆臣對你所做的這些彈劾,你有何話分辯嗎?”
“回陛下,臣确實有話想說。”李淩回了一句,目光又迅速擡起,先和孫琦稍作交流,然後又朝身後群臣掃去。那些之前不斷跳出,想落井下石彈劾于他的官員們個個都心虛地低頭垂目,不敢與他的目光有所接觸了。
李淩也隻是一笑,将這些人的反應全數記在心中,這才又朝孫璧道:“陛下,對這些大人們的指責,有些臣确實願意承認是過錯,在推出錢票時,終究會有所疏忽,導緻可能被某些别有用心者所乘。但他們指臣做這一切是爲了給自身謀取财物,臣卻是萬難接受的。
“臣雖不才,然有一個道理還是懂的,便是我等臣子,既然入朝爲官,心中所系便隻有君王社稷,天下黎民,至于自身利益,那隻能是順道兼顧而已。臣花那麽多心思一力推行錢票,也是爲的江山穩固,百姓富足。”
“李大人,你這話雖然說得漂亮,但錢票在推行後确實出現了極大的纰漏,使江南百姓人心惶惶,這一點你總不能否認吧?”終于在見他爲自己一番開脫,都要認定自己有功無過的時候,有人忍不住了,大聲質問道。
然後,孫琦也緊跟而上:“不錯,江南因錢票有假而導緻的人心惶惶,已被當地官員急報入京,這幹系可不是随便某種說法就能應付的。還有,現在還隻是江南一地,那天下各處又是否有其他僞造的錢票呢?一旦此事傳揚開來,使錢票徹底無用還在其次,更關鍵的在于朝廷聲譽受損,這一切你李大人一人可擔待得起嗎?
“即便你真如所說的那般一切都是爲國爲民,這依然是極大的過錯!更何況,我真不信以你李淩之能,會看不出推行錢票後将造成如此大的危機。這其中的緣由,恐怕是另有所圖吧?”
這一番指摘可就相當明确了,完全就是明着在點出李淩想通過推廣錢票來謀取好處,甚至在許多人聽來,他就是當面指出,這僞造錢票一事就是李淩在暗地裏做出的謀劃與安排。
就在衆人一愣間,孫琦又加了一句:“還有一事,我其實也早有懷疑了。陛下,臣還記得就在錢票即将推行的前夕,李淩有家眷被所謂的賊人擄劫,然後賊人又以此爲要挾,使他将錢票印制之法及諸多防僞細節通通交與他們……當時,朝中便有許多大人反對在那時推出錢票,可他李淩呢,竟一力主張繼續推行。
“現在想來,這分明就是他李淩自己一手安排的戲而已,爲的就是拿出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使錢票制造之法外洩,如此等到這次錢票真就被人僞造了,他也能置身事外!”
這件事情當日參與知道的人還真不算多,此時被孫琦當衆點破,更是引得無數官員爲之變色驚呼。原來早在錢票向外推行之前,居然就已經把制造手段給外洩出去了,這可太坑人,太大膽了呀!
如此一來,就連之前一直保持着中立的那些官員們,也都紛紛蠢蠢欲動,想要一同對李淩進行批駁彈劾了。他這行爲可太惡劣了,這不是拿天下财富開玩笑嗎?再想到很快自己領到的俸祿也要變成錢票,使他們更爲恐慌,忍不住就有人站出來,指責李淩荒謬,或是用心險惡了。
這一刻的李淩,真就成了過街老鼠一般,滿朝臣子,皆以他爲敵。要不是在朝堂之上,還有皇帝和制度在,群臣都恨不能沖上來,打李淩一頓出氣了。
而面對如此洶洶之民意,李淩倒表現得頗爲淡定,他隻定定地站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看着不遠處的孫琦,都把對方看得心頭有些發毛了。
直到皇帝跟前的幾名太監接連出聲,喝令衆人肅靜後,他才沖孫璧行禮道:“陛下,請容臣說些東西。”
孫璧神色有些凝重地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慢慢道:“準了。”
得了皇帝禦準後,李淩才看着孫琦:“敬王,你的指責從眼下之局來看,确實不無道理。但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我一力主張推行錢票時,你也是表明立場要做支持的那一個啊。現在你倒好,将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我當時也是一時糊塗,想着你李淩理财有道,能力出衆,所以才會沒作深思就支持于你。現在想來當時的決定确實是草率了,真論起來,我也有錯。”孫琦倒也坦然,并沒有爲自己開脫的意思,當即轉身沖孫璧道,“陛下,在此事上臣亦有過,若真要懲處,臣也不敢推脫。”
孫璧在上并未作出什麽反應,倒是李淩此時卻是嘿的一聲冷笑:“敬王還真是夠有擔當的呀,對自己的過錯如此認下……可既如此,你是不是該把自己真正的罪名也都一并招認啊?”
“你這是什麽意思?”孫琦的心頭猛然一震,面上卻依舊保持着鎮定,看着李淩反問道。
“怎麽,你真覺着自己做下的那些勾當陰謀就不會被人看穿了嗎?你處心積慮,借人之手來推行僞造的錢票的舉動,早就被我識破了。而現在,你居然還妄圖将此過錯推到我身上,敬王,你固然算是有些頭腦,但也别把他人想得太蠢呀!”
李淩的這一句話,如石破天驚,頓時讓群臣都爲之愣怔,所有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盯住了他和孫琦,許多的疑問都從他們的心中生出,在他們的面上不斷顯現出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是在指敬王才是這次錢票作僞的幕後元兇嗎?
他是否真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還是說隻是爲了自保,所以才胡亂編排,轉移大家的想法?
許多人在這時候腦子裏快速轉過無數念頭,但在顧慮之下,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倒是孫琦,在一愣後,迅速定神,呵呵地笑了起來:“李淩,你還真是膽大敢說啊,居然把這樣的罪名強扣到本王頭上。如此污蔑,你覺着陛下會信,天下人會信嗎?本王雖然比不了某些人家産無數,但以我的身份,也足夠一世無憂了,而且陛下對我更是照顧恩賞有加,我又怎麽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隻會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的事情?”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委,想你堂堂朝廷親王,陛下的親兄長,貴不可言,可說是什麽都不缺,要什麽有什麽,怎麽就會幹出如此不顧後果,攪亂天下的事情呢?而更讓我感到無法相信的是,你,居然還是和羅天教餘孽勾結在一處,幹下的此事,在江南蘇州府的吳縣大量私印錢票,意圖擾亂整個市場!”
如果說李淩之前的那番指責還能讓孫琦保持鎮定,那他最後點出的具體位置,終于是讓孫琦心神大震,臉色也跟着變了,下意識就叫出了聲來:“你怎麽……”然後才猛地驚覺,迅速住口。
但這時卻已經太晚了,李淩當即接住:“你想問我是怎麽知道這一點的?也不怕告訴你,其實前日我才從江南回京,還有你那些同夥已經都被我在吳縣一網打盡了,并從那羅天教主趙無憂的口中,問出了你的真實身份。不知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說?對了,那趙無憂現在人就關于皇城司秘牢中,你要是還不肯認,陛下現在就能下旨将人提來,與你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