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這一天鬼門關開,各種鬼怪都會在今夜獲得一定的自由,擾亂陽間。所以在這天日落後,那些人口稀少的小縣城裏的百姓們就會早早回家,閉門不出。
吳縣雖處江南繁華地,但卻遠沒法和蘇州揚州這樣的大城市相比,今夜也是和其他小縣城一樣,早早就陷入了沉寂。而這,正好給了趙無憂以機會,他會連夜出發,把那些新到手的錢票帶走,繼續自己的計劃。
初更之後,萬籁俱靜,他的車隊卻已準備停當。
二三十人,幾十匹騾馬,五六輛大車,再加上一些箱子什麽的。這是最标準不過的行商模樣了。但誰能想到,這些車馬上所裝馱的,卻是成千上萬萬貫的錢票呢?這次趙無憂要玩把大的,要将這把火徹底點燃,燒盡一切。
二更天,随着有人左右掃視,确認一切安全後,隊伍終于開門出發,沿着空曠的長街,嘚嘚地朝着離此最近的西門而去。很快的,那緊閉的西城門已近在眼前,但因爲早早就做了打點,其實城門并未落鎖,隻要過去幾人把那粗大的木杠擡起,便能順利打開城門了。
趙無憂見此便把手一揮,示意手下人上前開門,自己則坐在馬上,左顧右盼,還擡眼看了看頭頂的星月,露出得意的笑容來。出得此城,接下來一切就變得簡單了……
就在這個念頭剛起,他剛要策馬向前時,一聲梆子響從側後方突然傳來,然後就是激烈的鑼鼓聲,以及無數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殺呀,抓住這些賊子……”
這突然發生的轉折讓所有人都爲之驚詫愣怔,趙無憂更是心中揪緊,急忙扭頭往側方看去,便正看見有點點火光突然亮起,并快速朝着這邊壓過來。與此同時,城門前那幾個手下也是驚慌地大叫道:“這門……門是鎖着的……”
是的,一把巨大的門鎖連着胳膊粗細的鐵鏈套在了門闩下方,把個縣城西門給鎖了個嚴嚴實實。而上方城頭,卻在此時也冒出了數十人影,火把映照着閃亮的弓箭頭,全都對準了他們。
上方一名武官打扮的男子更是喝叫道:“你等已經被我大軍包圍,還不速速放下兵器跪地受縛,不然管叫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就像是爲了印證這軍官的威脅般,四面圍殺過來的官兵又是發出陣陣呐喊,無數的火把已彙聚成長龍,迅速迫近,把這幾十個目标徹底圍死在西門前一小塊區域内。然後包圍圈不斷收縮,強大的壓迫力下,已将他們的一切退路出路都給斷絕了。
趙無憂這一刻隻覺着心已經完全跌入深淵,眼中除了恐懼,就隻剩下了絕望。那種突然從成功堕入失敗深淵的可怕絕望感,是他最無法接受的,縱然已經有了多年的曆練,這時他的心還是亂了,人一軟間,更是差點從馬背上跌落。
而其他那些跟随者,也就是羅天教最後的這批骨幹精銳們,此時倒是平靜了下來。眼見官軍包圍上來,他們臉上也不見絲毫懼色,全都抽出了暗藏的兵器,咬着牙,随着頭前一人的一聲大叫,他們赫然就朝着左側猛沖過去。
既然已落入重圍,走投無路,那就隻剩下拼死一搏這一個選擇了。
隻可惜,官軍壓根就不給他們這樣的機會,就在他們突然轉身撲殺過來時,隊伍後方已經響起了一個極其冷冽冷靜的聲音:“弓弩手,準備!放!”
“嗖嗖嗖嗖……”數十上百支利箭撕開了空氣,全都射向了那些還敢負隅頑抗到底羅天教徒。他們中的一些反應夠快,身手夠好,倒能靠兵器将箭矢撥打開去。但多數終究沒法應對那密集如雨點般的亂箭,瞬間就有許多人中箭,慘叫着倒了下去。
然後,更多的官兵火速壓上,手中長矛狠狠向前沖刺過來,把那十來個武藝不俗的教衆也給刺翻在地。在數百人如一人般的戰陣面前,尋常江湖好手壓根就沒有太大的反抗之力。
同時,其他幾個方向上的官兵也是快速壓進,直把将剩餘那些羅天教徒連趙無憂都被擠壓在一處,連動彈閃避的空間都不再有。
直到這時,上方的軍官才一聲令下:“拿活口。”
面對百倍的敵人,這些羅天教徒縱然再想拼死一搏,也已經無能爲力,被迅速全數打翻。至于趙無憂,也在這期間被人從馬上撲倒,然後頸上加刃,再不能動了。
而事實上,在知道自己已身陷重圍後,趙無憂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與判斷,更别提什麽反抗了。因爲現在的他滿腦子的就隻剩下一個念頭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怎麽就會暴露身份,被官軍布局圍捕呢?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但是在被官軍拿下後,他的疑問卻無一人會給予解答。他們隻是将衆人全數捉拿,押走,關入有重兵把守的大牢内。然後不久,又一批人被帶進了大牢,趙無憂隻一看,便認出了這些人,正是吳文書局的那些個僞造錢票的工匠們……
這時,他已經有些明白過來了,原來自己的身份和行蹤什麽的其實早就已經暴露,官府早已盯住自己了。可笑的是,自己還一直以爲行事隐秘,還妄想着能把更多的假錢散出去呢。
原來所謂的成功攪亂天下,完全就是一個虛假的美夢而已。而現在,随着自己被官軍捉拿,這一個美夢也終于到了該醒的時候了……
現在,他隻想問那些官員一句,到底自己是敗在哪兒,敗在了什麽人的手上!隻是他雖然這麽叫了,可牢中看守卻沒有半點回應的意思,反而連聲呵斥。
直到又過了兩日,趙無憂才被人提出,帶到了縣衙的二堂。在那簽押房中,他看到了讓他驚訝不已的那個人:“你……你怎麽會在這兒?這一切,都是你所爲?”
李淩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心中多有感慨,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說陌生,是因爲他和趙無憂到今日也就見過兩面,那第一面,還是在多年前,自己去參加府試時,于投宿的客棧中的匆匆一見。
那時還叫姬無憂的年輕人是那樣的嚣張恣意,但要說容貌什麽的,李淩對他是真連半點印象都沒有了。但要說熟悉,倒也不算錯,畢竟他早知道現在的羅天教主已是趙無憂了,也因此對他的情況有了諸多了解,更清楚他這些年來所經曆的一切變故。
從一個纨绔書生,變成今日的羅天教主,趙無憂人生的變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要比李淩更大。
該爲他的遭遇感到歎息嗎?或許是的,畢竟原來的姬無憂縱然有些霸道蠻橫,但到底也是個有理想,想要走正道科舉,而且家境優渥的富家子弟。可現在,他卻成了朝廷嚴令通緝,千夫所指的重犯要犯。
但是,此時再度遇上他,李淩心裏卻是連半點惋惜都沒有,更無半點憐憫。路,終究是人自己選的,尤其是在趙成晃等羅天教長老首領被殺後,其實他完全可以就此偃旗息鼓,從此當一個普通人。那樣,隻要羅天教再不生事,朝廷官府,自然不會再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滿天下地搜捕他們。
奈何他卻是選擇了這麽一條最終會走向滅亡的道路。而且這一次他所圖謀之事更可能釀成天下劇變,這是李淩無論如何都沒法接受的。所以對他,對整個羅天教,李淩能做的,就是斬草除根,連根拔起!
趙無憂再遇李淩卻是沒有太多想法,他甚至早就已經遺忘了自己與眼前這位氣宇不凡,自帶威勢的朝廷高官有着當初的那場相遇。他心中隻有憤怒與不甘,還有滿滿的疑惑,所以他再度叫道:“你怎麽會出現在江南?這怎麽可能……”
李淩終于有了反應,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之人:“因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爲你們的那些陰謀算計真就能瞞過天下人了?你以爲你和朝中某人勾結欲從朝廷手裏獲取錢票制造細節然後推出假錢的圖謀就不會被人揭穿?你以爲你在蘇州的那點手段,真就沒被人察覺嗎?”
“你……我在蘇州時就已經露出了破綻?這怎麽可能……”趙無憂再度驚呼,依然難以接受如此事實。
“不錯,早在你于蘇州城裏花用那些假錢時,就已經被官府盯上了。假的,終歸是假的,縱然你們自以爲掌握一切,印出了極其相似的錢票,可在官府眼中,到底還是存在破綻。不過在本官的授意下,他們暫時沒有真對你下手,隻是用打草驚蛇之策,将你逼出蘇州,并順勢來尋找你們印出錢票的所在而已。
“而現在,你們的一切都已被我掌握,自然不用再拖延了。”
“你……你明明一直都在京城,怎麽會出現在江南?”他依然糾結于此一點。
而李淩的回答更是幹脆:“因爲從那起綁架案之時,我就已經隐隐猜到了其中真相,所以才會将計就計。你在朝中有耳目,所以自以爲能掌握一切,卻不想我正好将計就計,殺你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