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況,自然讓尚未真正面世的錢票的前景蒙上了一層陰影,甚至有不少人已經可作斷言,此物出來後必然無人問津,最後隻能是狼狽草草收場。而一些言官禦史們,更是準備着借此好好彈劾李淩一把,從而使自己揚名了。
而就在這京城内外無數人都不看好錢票的當口,進入臘月,也就是離錢票正式發行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洛陽城裏幾十名資産雄厚的大商賈都被送上請柬,邀請他們于臘月初三日到越興樓飲宴。
對這些身家巨億的大商賈們來說,這樣的邀約每日都不知有幾場,對此他們多數是推辭不去的。但在看到這份請柬的落款後,他們卻不敢推辭了,因爲上頭赫然寫的正是李淩的大名,而其身份卻非朝廷高官,卻是縱橫商行的東家之一。
這些年來,縱橫商行的發展可是相當迅猛,幾乎可以說天下各地都有他們的分号,從而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隻光這一點,就足以讓京中許多商人不敢小觑了,再加上李淩朝廷重臣的身份,現在發貼相約,又有哪家商人敢推辭不來呢?
時入黃昏,華燈初上,當洛陽城中幾座以專做夜間歡愉生意的坊市内漸漸熱鬧起來時,越興樓前也已是車馬擁堵,來客不斷,把樓中迎賓的夥計掌櫃們忙得不可開交,額頭都見了汗。
今日的越興樓已經被縱橫商行徹底包了場,所以除了這些受邀而來的客人外并無更多外客,此時這些剛下馬車的商人看到諸多熟悉的同行,也各自打着招呼,說說笑笑的,一同直往裏走。很快,就在裏頭夥計的引導下,順樓梯而上,直登上酒樓最高的第五層。
在上頭早有萬浪等縱橫商行的東家夥計人等等候着了,見他們到來,也都含笑熱絡相迎,自然又是好一番的寒暄客套。等到這些虛禮都做足了,才由萬浪引了大家入席,卻是最正式的單席餐制,四周還有容貌上乘的樂姬吹笛鼓樂,絲竹聲聲,頗顯風雅。
不過大家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此時各自落座後便下意識地尋找起正主來。可這一圈張下來,他們卻并沒有找到那個真正的主人,隻能把疑惑的目光落到萬浪身上,等着他給出解釋。
萬浪立刻就明白了大家的想法,呵呵笑道:“各位還請稍安勿躁,李溫衷他畢竟身在朝中,諸事纏身,可不是随意就能脫身的。咱們先飲上幾杯,慢慢在此等他便是。”說着便舉杯相邀,又給其他幾個商行的掌櫃們打了眼色,大家一起上場,好生與衆客人對飲說笑起來。
這時便體現出萬浪長于交際的能力了,隻見他一杯再說,頻頻與人說話,幾句話間,便讓那一個商人感到被重視,心下愉悅,自然也就随之喝了兩杯。
本來嘛,縱橫商行的财力就不在這兒各個商人之下,大家之間又多有生意來往,哪怕有所競争,這時也都不會流露。又有萬浪他們刻意讨好奉承,所以這酒席宴上倒顯得頗爲融洽,一時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當真是好不熱鬧。
而就在如此場面下,李淩終于是姗姗來遲。
來到二樓的他已經能聽到上方的歡笑,這讓他心中也是一定,當下腳步更快,噔噔噔地幾下,就直上五樓,推門後,便先抱拳笑道:“李淩有事來遲一步,讓各位久候了,還望諸位老闆多多包涵啊。”說着,一面進得廳來,一面團團作揖行禮,把姿态放得頗低。
他的突然出現卻是讓本來還挺熱鬧的酒席爲之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門口處,先是一怔,這才紛紛起身行禮:“見過李大人……”
雖然今日的李淩是以縱橫商行的東家的身份設宴相邀,但衆商人又怎麽可能真把他當成和自己一樣的商人呢?見他到來,不少人心中就有些緊張了,也就萬浪當下一笑,說道:“溫衷你來得可太遲了些,當罰酒三杯,向各位賠罪。”
“該罰,該罰。”李淩笑呵呵地點頭應着,又趕緊沖衆人擺手說道:“各位不必多禮,今日在下與你們一樣,隻是這洛陽城裏的一個商人而已,可當不起各位如此禮遇啊。來來來,大家都坐下,咱們先喝幾杯……”
一面說着,他已大步上前,當仁不讓就坐到了最上邊的主位上。其他人見此,方才笑着落座,然後又各自說了些久仰之類的客套話。
李淩倒也沒什麽架子,真就按萬浪的說法,先自罰了三杯,然後又轉身看向近處一人:“金老闆,您的大平号我也是久仰了,之前就曾想過與你們合作一番,看來這回應該是有機會了。”
這位金老闆在洛陽城裏也是排在身家前十的大商賈,此時被李淩這麽一稱贊,更是滿臉堆笑,連忙謙虛了幾句:“不敢不敢,在下小小商人,又怎敢與李大人您妄談什麽合作呢?”
“哎,金老闆你這就太妄自菲薄了,誰不知道你大平号是我洛陽城中布匹買賣的魁首商号……不,不隻是洛陽,就是我整個大越天下各州府,你們的大平号的鋪子也有幾百家之多,當真叫人歎爲觀止啊。正所謂衣食住行,這布帛生意位列第一,您這位大商賈當可算得上我等商人之首了。”
這番奉承好話說下來,饒是金老闆爲人再是沉穩低調,也是一陣飄飄然,連連謙讓的同時,臉上卻是通紅一片,竟有醺醺然的感覺了。
雖然同樣的誇耀别人也沒少跟他當面這麽說,但一般人的誇贊又怎能和李淩這樣一個朝廷重臣的誇贊相比的?所以聽在他耳中自然是格外受用,好不舒坦。
然後,李淩又轉向下一人,又是一番誇贊。如此,點了四人之名,都是洛陽城裏論财力實力不在金老闆的大平号之下的巨賈,也讓他們好一陣的得意。原來自家的名頭早就被李大人所知,看來商人的身份如今在世上也不算太卑微嘛。
氣氛再度變得融洽後,李淩才又舉杯相敬,于是,場上幾十名大商賈們又是一陣推杯換盞,言笑晏晏。
眼見氣氛調動得差不多了,李淩才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又給萬浪打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即刻起身,吩咐那邊的酒樓中人,把四周奏樂的樂姬們都給撤了出去。
這般舉動自然被不少人瞧在眼中,雖然已帶了點醉意,這些人還是立刻明白過來,是要入正題了。于是,一個個都打疊起了精神,嚴正以待。别看他們對李淩頗爲恭敬,好像他提什麽大家都會跟随順從,可其實所有人都做着準備呢,是不可能因爲他幾句話,就真應下什麽事的。
李淩自然也瞧出了他們的心意,隻是一笑,拍了拍手,朗聲道:“各位,我想大家對于今日李某邀約你們來此一聚已多有猜測了吧?既然大家都是商人,在商言商,我也不作太多的拐彎抹角,就将實話告訴你們吧。
“在下今日請各位來,是有一樁買賣想與你們合作一把。最近已經傳開的錢票一事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了,不錯,那就是我向陛下進言,打算在我大越境内迅速推行開來的一種全新的貨币。其全名,應該叫大越錢票,就是這個了。”
說着,他從袖子裏摸出了一張巴掌寬,看着頗爲硬刮的紙片,在衆人面前亮了亮後,又交給了萬浪,由他傳與其他人一一查看。
衆商人也是久聞這錢票大名了,此時見李淩拿出實物來自然更爲好奇,趕緊就湊上去一看真容。
就見這張巴掌大小的紙片上雕刻着一些花紋,正面台頭是“大越錢票”字樣,下邊則是“抵十貫錢”幾字,最下則是三司衙門的公章小印。
再翻過來,則是一幅頗爲複雜的圖畫,似是百花盛放,又似是盤龍卧雲,應該是兩幅畫疊在一處所呈現出來的效果,卻又互相之間沒有影響。再仔細看時,好像隐隐的,畫中還有着幾個字,但又不是看得太真切。
這一張錢票看下來,光從其做工來說,那是相當之精美考究了,就是放到哪家文房四寶的店鋪裏售賣,都能賣出百多文錢去。可問題在于,這麽一張紙片居然要算是十貫銅錢,這價值可太讓人咋舌,也太叫人沒法接受了。
衆人心裏作着相似的推斷,不一會兒才擡頭看向李淩,等着他做進一步的解說。而李淩卻不忙解釋,隻是笑道:“這便是在下找各位來想要合作的事情了。此一錢票不光有眼下這十貫的,還有一貫,五十文,以及更大價值的,樣式嘛都差不多。而各位的買賣要是能率先提出以收此錢票爲準,那無論我李淩,還是朝廷,都會對各位大爲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