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們在看到今日山上越軍遲遲沒有升起炊煙來,都已經大感興奮,覺着機會終于要到了。
可沒想到,臨近黃昏時,袅袅炊煙又從山上各處升起,離最近的一些鬼戎戰士,甚至都隐約聞到了一絲肉香。這讓他們大感意外,甚至是有些失落,趕緊又把這一情況報去中軍。
鐵勒真聞言,也感到有些惱火和不解:“那些越軍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昨日看着都已經像是一副糧食不夠的樣子,到此時怎麽就又能生火做飯了?”
他麾下的那些将領和各族族長也一個個愁眉深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王輝,在一番沉吟後,道出了自己的猜想:“大汗,會不會是他們把馬殺了?”
“殺馬?他們是真不想活了嗎?”有人立刻提出了質疑。作爲草原上的牧民和戰士,他們可太清楚馬匹,尤其是駿馬對戰士來說意味着什麽了,那就是他們的另一條命啊。
哪怕是再艱難危險的時候,也沒有牧民或戰士把自己的戰馬給殺了吃肉的,因爲那就意味着他已經沒有了将來——除非你有很多匹馬,殺上一兩匹就能度過眼下的一道難關。但顯然,越軍是不可能隻殺一匹馬就讓數萬将士吃飽飯的。
“因爲他們除此之外已經沒有選擇,要麽餓死,要麽殺馬。兩選其一,就隻能選擇先殺馬再撐幾日,希望有奇迹發生!”王輝面對衆人的質疑,當即就道出了自己的解釋。
“還能有什麽奇迹?另外兩路越軍一直被我們盯着,前些日子都還在幾百裏外,他們又不知這邊的戰況,是不可能及時出現救援了。所以他們是必死無疑!”
“是啊,就算他們真殺了馬拖延,也就拖延兩三日而已,一切都已經不可能改變了!”
看着衆下屬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知怎的,鐵勒真心中卻生出了濃烈的不安來。不過當着大家的面,他作爲大汗主帥當然不可能說出想法來,隻呵呵笑道:“那就再等上一等吧,我們已經圍山五日,再多三日也沒關系!”
不過在衆人散去,隻留他和王輝在帳中時,他還是忍不住說出心中顧慮:“你覺着真還有變數嗎?”
王輝看了眼大汗,沉吟半晌,才斟酌道:“照道理來說,其他兩路越軍不可能知道此事,從戰鬥開始到今日,我們沒有讓任何一個越軍逃出,自然不可能去給其他兩路報信了。不過,中原人終究多詭詐,不得不防啊。”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把自己當作草原上的人了。
鐵勒真又想了一會兒,才說道:“那我就再派人去四周查探,确保方圓百裏之内,沒有越軍蹤迹!”
大汗一聲令下,自然立刻有帳下騎兵斥候什麽的迅速而動。天黑下來後,便有數十騎如一陣風般沖出大營,星散着朝草原各個方向而去。
鬼戎大營的這番動作自然全落到山上的越軍眼中,孫璧立刻就猜到了對方想法,這讓他心中更是一緊:“你們可得快些了,不然……恐怕我的這番冒險付出都要白費了。”
就在山上山下的敵對雙方各懷心思,等待着某個結果出現時,這一夜又很快過去。多日的陰雨也終于停歇了下來,天亮時,久違的太陽緩緩從東邊地平線處升上,照得整片草原都是一片金燦燦,白晃晃的。
似乎是受到陽光的照耀影響,不少鬼戎戰士早早就走出了帳篷,然後又遠眺前方的那座小山,思忖着什麽時候能把那上頭的敵人一舉殲滅。
鐵勒真也是一樣的想法,起來出帳,便朝山上望去。然後,他就聽到身旁有人大聲叫道:“大汗,那邊,那邊有人回來了!”
他聞言急忙扭頭望去,正瞧見有三數騎人馬正瘋狂地朝着大營方向奔馳而來,就在這奔馳中,落在最後的那一人,更是突然身子一晃直接從馬背上掉落下去,那馬卻恍如未覺,依舊緊跟其他兩騎,直線沖來。
雖然因爲距離的關系,鐵勒真看不清那疾馳而來的三騎人馬是個什麽情況,但隻見自己派出的精銳騎兵竟以如此狼狽的樣子回轉,他就已心知不妙,神色變化的同時,已立刻下令:“去,接他們回來!”
可即便已經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在看到來的兩人渾身是血,身上還插着數根羽箭,幾乎是滾落下馬的狼狽凄慘樣子時,鐵勒真還是爲之大驚,當即驚叫道:“你們這是出了什麽事了?”
幾個斥候即便被人攙扶着,也是跌跌撞撞上前,再撲通一下跪翻在自家大汗面前,驚聲說道:“大……大汗不好了,有越軍從西邊殺來,離我們隻有不到二十裏……我們之前搜索出去,正好和越軍先鋒碰上,其他人都被殺,隻有我們幾個逃了……逃了回來!”
“什麽?”鐵勒真與身邊其他那些将領族長們幾乎同時驚叫出聲,全都難以置信,更無法接受會是這樣的變化。
但是,事實已經不容他們再做出質疑了,因爲就在他們說幾句話的當口,西邊遠處,在陽光照過去的方向上,已有大股的煙塵彌漫升騰。對每一個在草原上戰鬥奔騰的鬼戎戰士們來說,這煙塵是那麽的熟悉,他們更清楚這是從何而來。
是大股騎兵全力奔騰才會帶起的漫天煙塵!
然後地皮也開始震顫起來,更是把這一事實完全敲定,就是有大量騎兵奔殺而來。另一路越軍,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未蔔先知似的,殺過來了!
這時的鐵勒真等人已經顧不上去細想爲何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了,他頓時高聲叫嚷了起來:“有敵襲,全部準備迎敵!”一面吼着,鐵勒真自身也已快步朝着戰馬奔去。
其他人也沒比他慢多少,也都跑向各自的戰馬,利落上了馬背後,開始呼叫着,号令全軍做好迎戰的準備。
不過這樣的命令下達,效果卻并不明顯。幾萬人的巨大軍營裏,多數人就算起來了,也沒披甲備戰,更别提爲馬匹裝上鞍鞯等作戰裝備了。還有他們中許多人的兵器也都不知别放在了哪兒——因爲這兩日隻圍不攻,大家也都稍微放松了下來,又是大早上的,自然兵器和人不在一處。
現在有敵人襲來,族長将領們放聲大叫,卻隻讓整個軍營顯得越發混亂,想要真整理出多少兵馬來迎敵,怕是得等好一會兒了。
但已經全力奔馳而來的越軍卻不可能給他們整軍備戰的時間了,剛才還在十多裏地外,這時已到了十裏之内。伴随着聲聲呼喝,用力一鞭鞭抽打在馬臀處,這些騎兵的沖速更快,猶如一支離弦射出的箭矢般,呼嘯着,殺到了鬼戎大營前。
幾十名腰夾長矛的騎兵繼續前沖,一下就沖破了那羸弱的側方營壘,卻連停都未停,便已直沖殺進營,把擋在面前的好幾十個鬼戎戰士刺翻踏倒,踩着他們的屍體和鮮血,繼續一路向前。
而後,更有一支氣勢驚人的大刀騎兵緊随着殺入,沒有任何廢話,見到鬼戎戰士,無論是沖他們殺來想作阻攔的,還是因爲恐懼往旁邊讓去的,都被他們迅速趕到跟前,大刀唰唰地揮起落下,将敵人斬殺馬下。
再後面,便是數百上千的弓弩手了,他們在奔馳中已經彎弓搭箭,而那箭矢前頭卻是火光熊熊,此時奔進敵營,他們已果斷瞄準放箭,把那一根根火箭朝着一座座營房帳篷射去。
鬼戎各族的營帳都是用牛羊皮硝制而成,雖然足夠結實,不怕風吹雨打,就連一般的箭矢想要射穿都不容易。可偏偏,它們最怕的卻是火攻。
被那些火箭一射中了,火線上下一延伸了,整座帳篷便立刻徹底燃燒起來,順帶着也把帳内的簡陋之物都給燒了起來。
頓時間,整座鬼戎軍營慘叫聲,驚呼聲已響作一片。有人拿到了兵器,卻找不到自己的馬,有人上了馬,卻空着手……這些沒能做出迎敵準備的鬼戎戰士就這樣成爲了越軍屠殺的目标。
更有運氣差的,還留在帳中未出,卻被大火襲擊,或是灰頭土臉地沖出來,或是身上都起了火,慘叫着,滾着出來。
這樣凄慘的場面,更是給鬼戎上下帶來了極大的打擊與壓力,讓那些準備就緒,想要迎敵作戰的戰士們都心中打顫,踟蹰不前了。
而更要命的事情,卻還在發生着。
前方小山上,這時也是号角連天,鼓聲不斷。本來還隻是縮在山上苟延殘喘的幽州軍們,這時也全都動員起來。在孫璧的号令下,上萬将士已彙合成流,順着山道洶湧殺下,如浪潮般直拍向鬼戎大營。
這一回,卻是輪到鬼戎人遭受兩面受敵,且是被突襲的危急場面了,而相比于越軍來,更崇尚-進攻的他們,顯然就沒有越軍般于敗陣之際還能支撐死守的能耐了。就在幽州軍正面殺進敵營的瞬間,他們便已經陷入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