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梁點點頭:“陛下已親自下旨作下定論,你是被人誣陷的,所以可以放你回去。不過,此事尚未有完全定論,所以你還不能出京,具體的,王爺會與你細說。”說着,領李淩往外走,直送到刑部衙門外,方才止步。
此時那兒正停着前日送李淩來此的馬車,車簾一掀,露出孫璧的半張臉來:“上來說話。”隻看表情,卻有些看不出其内心喜怒,李淩也沒有遲疑,沖自己老師一點頭,便大步過去,登上車廂。
而魏梁隻沖他微微颔首,便又扭身回了衙門。此番的案子牽涉不小,刑部上下這幾日可有得忙了,哪怕現在天都快黑了,依舊沒有散衙。
“這兩日讓你受苦了。”車内,孫璧爲李淩倒了一杯香茶遞了過去。
李淩雙手接過,笑了一下:“也不算苦,最多算是有驚無險。”然後才直奔主題,“王爺,此事已經查明,有确鑿證據可以指證是太子的人在背後設計了?”
“證據未必确鑿,不過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因爲太子他在父皇面前把實話都交代了出來。”孫璧不無感歎的說了一句,他是真沒想到太子對父皇的畏懼竟到那般地步,甚至都沒敢撒謊自保。
然後,他又把自己入宮後,在皇帝面前的事情詳細地說了出來,直聽得李淩也是暗自咋舌,覺着太子這回确實過于拉胯了。但仔細想想,卻又可以理解,畢竟這些年來太子被自己父親壓制得很苦,心中除了怨之外,還有懼,患得患失之下,爲求自保,自然很容易就會把實話給說出來。
而且就李淩看來,他說的未必就全是實話,畢竟在太子的話中,他隻是一時被蒙蔽,真正拿主意的,是手下那些個人,比如莫先生,又比如東宮的幾名僚屬。這讓他生出一絲疑問來:“殿下就沒有想着拆穿他的推脫之辭?”
孫璧笑了下:“父皇當時也問了我對此事的看法。”
“那王爺是怎麽回話的?”李淩立刻來了興趣。
“我說太子從來爲人處事都極有分寸,應當不至于幹出如此大膽荒謬的舉動來,一切決定必然是下面的人瞞着他所爲。包括北疆,以及江南的梅莊之事,他都應該全不知情。”孫璧慢慢說着,然後看見李淩臉上先是露出了詫異之色,一如之前在皇帝跟前,自己說出這番話時,周圍那些官員的表情變化。
這些人都以爲機會擺在面前,英王必然會抓住了落井下石,從而順利将太子扳倒。可結果卻完全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孫璧居然爲太子說起了好話,認爲他是無辜的!
這還是那個近來常與太子相争,有着自己不小班底的英王嗎?他怎麽就會放過如此千載難逢的取太子而代之的機會,出言保他呢?他就不知道什麽叫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嗎?
孫璧可以清晰地從這些人面上看出此等想法,但即便是之後出了皇宮,他都沒有跟他們解釋其中原委。或許隻有聞銘想到了些什麽,臉上有着深思的表情。而現在的李淩,卻是在一開始的詫異後,很快就了然地笑了起來。
這反倒讓孫璧有些忍不住了:“你不怪我沒能幫你報複他們?”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們總會受到懲罰的。我想,就算太子不會因此事受到太大的牽連,其他人也必然難逃幹系。”
“可問題在于,其實這一切的幕後主使确實隻能是太子,你就不怪我就這樣放過了他?”孫璧繼續問道。與其說是在問李淩的心情,不如說是在考校他對此事的看法了。
李淩喝了口茶,這才正色道:“殿下,你可知道在剛才知道自己即将脫罪後,我心中想最多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
“是你接下來會不會面臨更大的危機。太子這次确實過于急着想對付我了,所以才會露出偌大個破綻,可他失敗的真正關鍵,還是在于他這個太子實在過于名不副實了。
“堂堂太子,一國儲君,對我這個臣下已恨之入骨,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将我除掉。在明面上難以成功後,甚至都隻能用上一些卑劣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這實在是身爲太子的悲哀。這哪是儲君該有的權勢,就是尋常皇子,都能比他更自在些,比如你和當初的永王。
“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又在哪裏呢?不在于太子這個身份的制約,而在于陛下一直以來對他的提防與壓制。陛下對太子,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放心,不,應該說是,他就沒對任何一個臣下放心過,時刻都怕被人奪了大權去,尤其是太子這樣理所當然的接班人,在他眼中,一直就是最大的隐患。
“其實他所擔心的,想要壓制的并不是什麽太子,而是對自己的權力有着挑戰可能的下方臣子,隻是太子正好處于這股勢力的最頂峰而已。所以一直以來,儲君都被壓制着,先有兩相分權,後有永王和殿下的相繼而起,爲的無非就是讓他難以真正掌握大權。
“而這一次,一旦太子真因此案而被定罪,被廢去太子之位,那接下來呢?我大越朝廷不可能在這時候就不再設什麽太子了,畢竟皇帝年邁,江山總要有個保障不是?
“而以如今朝中各位皇子的情況來看,恐怕最合适的人選就要落到殿下你的身上了。你将成爲下一任太子,然後将繼續面臨太子之前所遭遇的種種壓力和打擊。
“所以在我看來,借此機會除掉太子是福也是禍。至少在長遠看來,留着太子絕對要比取而代之要對我們有利得多。當然,殿下要是真急于走到那一步,我也無法反對,畢竟太子與皇位,隻一步之遙,而要是當今陛下有個好歹,太子也确實比尋常王爺要更容易奪下皇位。”
李淩一氣說了這麽多的話,可以說的,不能說的,這次是全說出來了。因爲他知道,此時的自己早和孫璧綁在了一起,生死榮辱與共,也就沒什麽避諱了。而且,這次孫璧的種種表現和反應,也确實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想,這是真正的智者才會做出的選擇啊。
孫璧則是有些詫異地看着李淩,半晌之後,才回神,神色也變得鄭重起來:“你說的不錯,我也是有這樣的顧慮,才沒有趁機發難。有時候取而代之,還不如在削弱其勢力與聲望的同時,繼續把他頂在前頭,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呢。
“而且,現在的我自問還無法真正在朝堂和民間的諸多看法與口碑中超過所有兄弟,無可質疑地坐上太子之位。既然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那還不如先退後一步,徐徐而圖呢。
“至少這次我們的目标已經達成,不但把你從此番事中救出來,而且還掌握了主動,可以趁機打擊太子方面的勢力了。比如朝中某些之前跳得很歡的家夥,以及梅莊的人,兩淮的費重!”
李淩贊同地點頭:“殿下所言甚是,尤其是這個費重,他與太子勾結在前,欲害我與漕幫在後,實在不能放過了他。”再想到當初那筆賬,實在是新仇舊恨,李淩自然不會放過了他。
“你放心,此人已難逃嚴懲,光是一個反坐,就夠他喝一壺了,還有其他各種問題,合在一處,就算處斬抄家,也在情理之中。”
堂堂一個三品都督,此時在二人眼中,已如土雞瓦狗般不堪一擊了。
事實也确實如此,現在形勢反轉,太子方面必然要付出慘重代價,其中最關鍵的費重,下場自不用說了。誣告朝廷官員,一旦查明是實,一個反坐,也就是你誣告什麽罪名,這個罪名就反落到你的身上,就足以讓他一個都督丢官又丢命了。畢竟這次他告李淩的可是貪污軍械,甚至是謀逆這樣的大罪啊。
李淩點點頭,又呼出了一口濁氣,隻要除掉此人,漕幫自然能轉危爲安了。不過随即,他又想到了一點:“對了殿下,還有一人也絕對不能放過了。”
“哦?卻是什麽人?”竟能讓李淩如此重視,現在還刻意提及。
“我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叫什麽名字,但以往卻是名叫莫離,是曾經西南之亂時的幕後元兇之一,隻是因爲他見機得快,居然最後讓他逃脫了。而這次太子所以能幾乎将我置于死地,應該就是有他在背後出謀劃策,這是個極其可怕的家夥,心思缜密毒辣,而且對我大越朝廷素有敵意。”李淩仔細地介紹了一下。
“是他……”孫璧一怔,其實他對此人應該也有些印象的,畢竟當初西南之亂時,他也是在場的。不過他畢竟沒有李淩那麽深入,所以印象不深,但還是說道:“你放心吧,他這次肯定跑不了,因爲剛才殿上,太子也把他給招了出來。”
李淩一愣,随即又釋然了。這個太子最是涼薄怯懦,爲了自己能脫罪,自然會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别人身上了。
可就在他以爲這個宿敵也将被鏟除時,當天夜裏,孫璧又給他帶來了一個不那麽好的消息——禁軍去捉拿莫離時竟撲了個空,他居然早一步就逃離東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