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假借張禾豐之口,把自己的看法給拿了出來,試圖勸說李淩放棄繼續支持英王,轉而投入太子麾下,從而使朝局重新平靜。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張禾豐在此一事上居然還辯不過一個晚輩,這讓他不得不自己現身,再與李淩好生辯論一番。這倒不是說他有什麽私心,所說所做終歸還是爲了這個國家,和天下黎民着想。
李淩也能明白對方的心思,雖然并不認同,卻也得打疊起精神來應對。因爲他更明白黃文澤對天下讀書人的影響有多大,而讀書人又幾乎可以代表天下黎民的看法。從而使得這場與黃文澤的辯論看着都不比朝中那些争鬥要簡單了。
這讓李淩完全專注起來,聽完黃文澤的話後,稍作思索,便道:“澤川先生所說的君臣之道自然要講,但那隻是對當今陛下來說,我等爲臣者,包括英王都必須忠于陛下。可太子,儲君終究不算是真正的君王,正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兩者豈能相提并論?
“至于兄弟阋牆一說,就更是無端指責了,英王要争皇位不假,卻從來不會用上歪門邪道,更不會幹出如之前的永王般搞出什麽賄賂邊将,導緻後患無窮的勾當來。以上賂下,就算一時能得人擁戴,也得不到人的尊敬,不過贻笑大方而已。不知澤川先生以爲如何?”
“話雖不錯,可因爲英王要争,終究會釀成朝中黨争不斷,于國于朝還是一大損害啊。而且有些時候,就因爲黨争者不顧大局,往往還會遺禍于下,最終遭殃的還是黎民百姓,你身爲朝臣就不覺着心中有愧嗎?”黃文澤當即又問道,就是手抓一點,你們的争端會給大越帶來極大的破壞,讓百姓受苦。
對此一點,李淩倒是坦然認了:“先生所言在理,有争端,終究會有人遭受無妄之災……但是,先生你總不能說沒有這些争端,我大越天下就徹底太平,百姓就能安居樂業了吧?
“你對當今太子又有多少了解,真覺着他能爲一代明君嗎?這一點我想張儒師要比你我更了解,剛才也已經給出了他的看法。卻不知您避此不談,隻說什麽黨争誤國,又有何用呢?”
這一番诘問,讓黃文澤一時無言以對,他有才氣,善詩書,但真論到能言善辯,卻顯然是比不了李淩了。何況,他對朝堂之事其實也知之甚少,畢竟當初他就隻是個挂冠而去的知府而已,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現如今他雖聲名遠播,但叫人佩服的也隻是文采風流,和爲人端方,終究不是真有什麽治政的才能啊。而世人對他推崇備至,也隻是佩服他的才學,爲人,再加上他不會對任何勢力造成威脅,自然樂得推這麽個人出來,更不會有人去和他做這樣的一場争辯了。
而李淩顯然就沒有那麽多的顧慮,隻把自己想說的東西全說出來,用以駁倒對手:“先生你所謂的愛國愛民之心,更多隻是流于表面,隻想着消弭眼下的争端;卻完全忽略了真正的根子,是因爲太子無能,他無法讓其他兄弟心服,無法讓陛下安心将皇位傳于他手,才會先後永王,後有英王,站出來與之一争!
“晚輩可以斷言一句,即便這次英王真罷了手,難保接下來就不會有新的皇子再站出來。所以,與其勸說英王放棄,還不如讓太子自己先修身養性,提高自己的才德,才是正經!”
“李大人果然言辭犀利,讓老夫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呀……”黃文澤在一陣沉默後,終于苦笑道,這算是變相地認輸了。确實,論起對此事的辯論,他已大敗虧輸,但他并沒有真正認輸,因爲有一點是他最在意的“要是按李大人所言,那當初皇帝他就不該立太子爲儲君……”
“這就又回到了剛才我說的一點,陛下當年所以會立孫琮爲太子,一方面是因爲他确實出身最貴重,乃是先皇後所出的嫡長子,二者也是爲了社稷着想,畢竟國有儲君,才天下無憂嘛。這一點不正是滿朝文臣,以及天下讀書人所共同認定的嗎?
“可是這真就是合理的安排嗎?嫡長子繼承制固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證國中安定,但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多半是從小就被立作太子,他們的能力和心性在那時是很難看出來的。就如當今太子,早年間,張儒師也是他的師傅,可看出他其實氣量狹小,睚眦必報,卻又懦弱無擔當了嗎?
“所以我從來就認爲此等關系到天下大局的太子之位當以立賢爲主,隻有那真正賢明有才又有德的皇子,才配登上高位。不然,那就是胡亥楊廣一般,遺禍無窮,真正是天下遭難,百姓遭殃了!”
張禾豐在一旁聽得神色一陣變化,他是真開始認同李淩的說法了。雖然他和太子更親近些,但說到底,他更看重的還是大越的江山社稷,黎民安穩。而就他這些年對太子的認知不斷加深,也漸漸認同這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了。
黃文澤還在那兒糾結,他盯着李淩,足足半晌,才悶聲道:“那你怎麽就認定了英王便能強過太子?畢竟你口中的胡亥楊廣一開始也非太子,是他們靠着陰謀篡奪的太子之位。然後等到他們真登上帝位了,便原形畢露,導緻秦與隋皆兩代而亡。”
“這個我确實無法給出證明,我能認同英王自然有我的判斷,卻無法強加于任何人……但是澤川先生,我們總不能因噎廢食吧?在明知道太子并不是合格賢君的情況下,卻不考慮一個更佳的人選。”
頓一下,李淩又斷然道:“還有,還有一點是我可以确信的。一直以來身在西南,更貼近百姓的英王,顯然要比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子更了解民間疾苦!還有,論用兵作戰,他也要強過太子許多。太子雖然去過北疆,卻隻是在幽州城中暫住罷了,可英王當年在西南時,可是真正領兵和那些蠻族有過交鋒的。
“而如今,我大越北方邊患似乎威脅又大了起來,所以隻這一點上,我便認定英王要比太子更适合來日爲君主了。最後,還有一事或許你們都不知道,當你們不屑于永王的種種賄賂下屬官員的舉動時,其實太子也沒少幹這樣的事情。倒是英王,既無必要,也沒這個資産來收買邊軍将領。”
“什麽?”
“此話當真?”
兩個老人幾乎同時變色,然後齊齊失聲叫了起來,這是他們怎麽都沒法相信,沒法接受的事情,甚至都懷疑李淩是在造謠污蔑。
李淩半點不作回避地與他們對視:“這些事情都是學生親生經曆,我之前在北疆運糧籌措後勤時,便險些被那些得了太子好處,受其指使的官員将領所害。所以此事我是絕不會說錯的!
“要是二位先生不信我的話,大可以讓人去北疆探訪一二,有些東西還是留有蛛絲馬迹的……”
“你……不必說了。”黃文澤突然長長一歎,似乎是某種信念随着這些話而崩潰,他的臉色也變得很是難看,“要真如此,太子确實不配爲儲君。老夫會去打聽,要真如你所言,将來我不會再爲太子說話。英王……若他真有你所說的那般英明,那……老夫也願意支持他。”
“老夫也一樣。”張禾豐也跟着道,李淩所說的太子的問題,對他的打擊也是相當不小,讓老人半晌都沒能緩過神來。
李淩一笑,心下更是一松,隻覺今日與兩老的一番對話,要比之前一路的風險厮殺更累。因爲這場對話實在太重要了,張禾豐和黃文澤便是民間的意見領袖,他們的一句話,都能在朝野引起巨大的變數。
要是自己今日說不服他們,接下來身在京城的英王所要面臨的難處必然極大。這是以往的自己所完全沒有在意的東西。而現在看來,自己此番的離京回鄉還真就來對了,因爲這一下,卻是把個最大的隐患給解決掉了。
所以在吐出一口氣後,他又再度起身,沖二人行禮道:“二位先生德高義更高,學生今日也是得了許多的教訓。但有一點,我也希望由二位先生讓更多人知道,國之安定在君王,君之立在威德,在賢達,而不在年長年幼,不在所謂的嫡庶之别!”
兩位老人這時也變得一片凝重,沉吟半晌後,先後點頭:“我們會再作探讨,溫衷(李大人)你就放心吧,再有最後結論前,太子儲君一事,我們不會再多作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