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今日正是一年一度秋決的大日子,那些犯下死罪又得不到赦免的犯人們,就要在今日被一刀斷首,爲其當初犯下的過錯付出代價了。
所以到了臨近中午時,雖然刑場邊上已聚集了成千上萬等着看行刑的百姓,但現場的氣氛卻是極其肅殺而沉悶,隻等着監斬官一聲令下……
不過相比于刑場這邊,卻還是東宮内的肅殺與沉悶更勝一籌。
整座東宮内的空氣都似乎已經凝固,所有人等,無論是輔佐太子辦差的書吏官員,還是那些灑掃伺候的太監宮女,甚至是平日裏太子身邊極得信任的人,這幾日裏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把話說大聲了,走路也是輕手輕腳,生怕某個舉動觸怒了火頭上的太子,給自己惹來無妄之災。
是的,這樣的情況在東宮已經持續了五天之久。
打從那兩位柳先生從湖廣回來,單獨見了太子之後,太子便大發雷霆,然後就是看什麽都不順眼,還因此重責了身邊的幾個小太監,生生都把人給打死了。
這可是當初溫文有禮,最是善待下邊人的太子啊,居然也因爲某些事情而生出遷怒的情緒來,那是有多麽的憤怒?明白這一點的東宮上下,自然個個戰戰兢兢,可不敢在此時往槍口上撞了。
而作爲把“财神”已死消息報于太子的柳家兄弟,他們所要面對的壓力更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要不是他們是太子多年來的智囊好友,恐怕早就被憤怒中的太子嚴懲打死了吧……畢竟這也算是他們辦事不力的結果啊。
所以這幾日裏,他二人也是夾起了尾巴做人,别說去勸慰太子,讓他息怒了,就連自己二人的小院門都不敢踏出去半步。
如此一來,因爲朝中幾位大人最近忙于處理各種公務沒空來東宮,而太子身邊極得信任的貼身護衛曲望洋又不是個喜歡多嘴的,那就讓整個東宮都找不出個人來勸說太子息怒了。
不,其實這樣的人選還是有的,隻是那位近來最得太子信賴,已被倚重爲智囊謀主的莫先生已經有數月不在京城。這讓東宮所有下人們個個暗中叫苦,整日祈盼着,莫先生能盡快回來,就連本來對他多有些看法的柳家兄弟,都希望莫先生能快些回來。
而在這許多人的期盼中,莫先生也終于在今日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太子東宮。
……
笃笃笃的敲門聲打斷了太子翻書的動作,讓他的臉上再次顯出惱怒之色來。沉默片刻後,他才不耐道:“我說過今日不要有人來攪擾,是本太子的話不中用了嗎?你這就去外頭,自領五十杖!”
“殿下,莫某知罪……不過,就算殿下真要怪罪于在下,也請先見我一面,聽我把事情說完再處罰也不遲。”
門外響起的是莫先生那不緊不慢的聲音,這讓太子陡然一震,臉上的煩躁憤怒迅速被歡喜所代替,當下就把手中書卷一扔,快步上前,唰一下就打開了房門。
這時,他才看到門外不但有莫先生,還有曲望洋,對方一直就守在自己門前。也就是說,其實隻有莫先生才能接近房門,打擾到自己了,這讓他頗爲感動地看了眼這位貼身護衛,這才又滿是殷切地看向莫先生:“先生,你……你可算是回來了。”話語裏帶着埋怨思念,就跟受了委屈的孩子終于見家長回來一樣。
莫先生則先規矩地行禮參見,然後就被太子一把攔住,順帶着半拉進了書房内。在曲望洋替他們把門重新關上後,太子才又巴巴地望着他:“财神沒了,那李淩居然把他們給害死了!我真是,真是恨不能将他碎屍萬段,以報此仇,以洩此恨。先生,你可得幫我想想辦法,一定要除掉李淩!”
自收到消息後的幾日裏,太子心中的憤怒是不斷累積,可同時他心裏也明白,如今的自己想要除掉李淩那是極其困難的,光父皇那一關就過不去。于是除了憤怒外,他對李淩還有忌憚,甚至是幾許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懼怕。
這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才讓他顯得如此失控,嚴懲東宮奴仆,并在莫先生回來的第一時間,就直截了當地提出要除掉李淩。
莫先生的眼底深處有異樣的光芒一閃,但很快,他又平和一笑:“還請殿下稍安勿躁,此事在下剛剛已經得知了。那沈家兄弟之死确實讓人心痛,更讓殿下痛失臂膀……但我以爲,殿下切不可因爲一時之氣,就莽撞行事,從而做出讓自己将來後悔的事情來。”
這話讓太子的神色爲之一沉:“你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想讓我除掉李淩嗎?你可知道他已成爲我的心頭大患?要不是他,沈家兄弟怎麽會出事?要不是他,我在朝中怎會如此被動?要不是他,孫璧如今還隻是個一文不名的皇子,哪有今日之英王和英王一黨?你居然讓我放過他?”這是又要大發雷霆的意思了。
莫先生卻不見慌張的,依舊平靜道:“殿下稍安勿躁,在下并不是在阻止殿下去對付李淩,而是指不能真明目張膽地去與之爲敵。因爲他這次去湖廣的一切作爲都是在朝廷允許的範圍内,至少他是能拿出相關證據的,哪怕是他僞造的,别人也挑不出任何錯來,我們要是此時發難,反而會被陛下視作無理取鬧,這對殿下來說,才是得不償失。
“但是,既然殿下必要除掉此人,我們自然要好好布局。不過不該從他身上着手,而是該另尋目标,再通過那人,将李淩拉入到萬劫不複的境地,直到将其徹底誅殺!”
莫先生不愧能在短時間裏被太子引爲親信,真是将對方的心性情緒給拿捏到了極點,幾句話後,太子的怒意果然平複下來,看着他道:“你……真有這樣的辦法,可以通過他人來對付李淩?”
“在下豈敢拿這等大話來哄騙殿下?不瞞您說,在下此番離京,其實就是在爲此做安排,隻是沒想到殿下這次會如此急切,居然直接就要誅殺李淩了。”莫先生誠懇地看着太子說道,“不過這卻需要時間,一是殿下您一定要有些耐心,此事必須按照在下的計劃來,才能以此除掉李淩;二是還得先把李淩給穩住了,讓他沒有太多防備,不然此計也可能被破。
“殿下,那李淩如今已成氣候,真要除他,可沒那麽容易啊,尤其是當此關鍵時刻,殿下您更不能因爲一時之氣就亂了自家陣腳。”
随着他慢慢說來,太子的情緒還真就漸漸平複了。
說來也怪,就連柳家兄弟都無法用言語撫慰住太子,可莫先生一個才投到太子手下沒一兩年的人卻已經能夠做到如此地步。這也正是他最厲害的地方了,不光是智謀過人,更善于把握和引導太子的心理。
在沉吟着看了他半晌後,太子才終于緩緩點頭:“就按你說的來,需要多少時間,以及哪些準備?”
“一年之内,此計必見成效,即便要不了李淩的性命,也能讓他難以在朝堂立足!不過在此之前,在下也希望殿下能做出一些安排,讓李淩相信您這就要對他進行報複了。比如,那被拿下的李桐不是他的父親嗎,我們正可以此爲借口,讓言官禦史加以彈劾。
“無論是從爲人臣的忠之一字,還是爲人子的孝之一字入手都可,總要讓回到京師的李淩窮于應付,而不知我們的真正殺招。”
“好!此事我來安排!”太子一口答應。這事對他來說确實不難,早前就已經有過準備了,隻是覺着還不夠,才沒有真正動用。
當然,即便沒有太子發動下面的人彈劾李淩,那些風聞奏事,猶如野狗蒼蠅般的禦史台的言官們早已行動起來。李淩人還沒回京城呢,相關彈章都已經在銀台司裏堆了數十上百份了。
而現在,随着太子要發力攻擊,那針對李淩的彈劾将再度翻番都不止,以數量論,那些彈章都足以将他整個人給淹沒了。
在得到保證後,莫先生才簡略将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直把太子聽得雙眼發光,咬着牙道:“好!莫先生果然是我身邊最得力之人,若此事可成,李淩必亡!隻要你能幫我把此事辦成了,他日必有厚賞!”
“在下爲殿下獻計做事不爲什麽封賞,隻爲報答殿下的知遇之恩!”莫先生忙再度表态,引得太子又是一陣滿意誇獎,這才躬身退出房去。
隻是當他出門,拐過彎去,周圍再無其他人時,莫先生的眼中才有一道詭谲的光芒閃過:“李淩,你我之前多年前的那筆賬終于可以算一算了。這次我倒要看看你還如何從我的算計中破開生路!”
風再起,葉落。
遠處似有隐隐的慘叫聲傳來,那是秋決刑場上犯人最後的哀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