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越是如此,給這些官員的壓力就越大,王赫在猶豫了下後,才嗫嚅道:“應該……應該是江湖中某股勢力所爲,但他們下手很是幹淨,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馬家上下六十多口,連門房奴仆都被殺當場,而且他們是單獨居住在新野縣城外的莊子裏,所以也沒有其他目擊者……至少我們幾個衙門仔細查察之後依舊無所獲,直到今日都還不知到底是哪方勢力所爲呢。”
李淩輕輕哦了一聲,旋即又盯住對方:“這麽大一樁案子,你們整個襄樊各衙門就沒感到壓力,沒想過要查明真相,抓住兇手嗎?”
王赫等人臉上又是一陣尴尬,面面相觑一陣後,才有人小聲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其實一開始下官等确實盡力去查此案了,隻是苦無線索。本來我等也擔心上峰衙門在知曉此事後會追究不斷,可結果一兩月下來,我們雖有禀報,上頭卻并無多少反應……直到之後蝗災發生,也就顧不上了。”
李淩聞言又是一笑,這上下人等默契地在将馬家一案給徹底掩蓋住啊,就算沒有那突如其來的蝗災,事情拖上一陣自然也會不了了之了。因爲這案子本身就和更高層次的朝中實權人物有關,至于那些真正的兇手,不過就是一件工具罷了。
王赫他們或許并沒有了解得太深,但多年在官場養成的經驗,早讓他們可以從種種蛛絲馬迹中看出端倪,從而順勢而爲了。這不光是爲了不牽連到自己,更在于這案件本身就不好查,隻要上面不作追究,下面又沒有苦主,他們也樂得當這件兇案沒有發生過了。
要真說起來,李淩對這樣的态度自然是不滿意的,那可是幾十條無辜性命啊!但他此時卻終究沒有發作,隻看了他們半晌後,輕輕道:“相關卷宗都還在府衙庫房吧,拿來我看!”
王赫隻略作遲疑,便忙答應道:“是,下官這就讓人去把本案相關的卷宗都調出來送到大人那邊。”見李淩起身,他又趕緊跟上,倒是其他官員反而落後了兩步,顯得頗有默契。
“你還有什麽話說嗎?”李淩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似笑非笑地問道。
“大人,下官隻想鬥膽提醒您一句,這案子不好查啊……之前曾有皇城司的上官暗中提醒我等,讓案子就此塵封才是最好的……”王赫用隻有他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李淩又笑看了他一眼,回了句:“我知道了。”這才大步而去,心中對王赫倒是多了幾分好感,這位襄樊知府或許能力不算太強,膽子也不夠大,但至少還守住了自己的底線。
不過就算有此提醒,李淩也不會放棄追查,甚至随着皇城司有攙和的說法入耳,李淩是越發迫切地想要把此案的真相給查個明白了!因爲隻有通過這個案子,才能把皇城司裏另一股勢力的問題給挖出來,再加上與此案有所關聯的淮北都督費重,一件案子可以對付兩方敵人,哪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當然,這案子的追查也不急于一時,至少不在今晚。眼見有過半夜,李淩也覺着身子一陣陣的疲乏,便不再堅持,先回房中休息。等明日養足了精神,拿到了相關卷宗後,再慢慢細查便是。
這一覺李淩睡得很是踏實,直睡到次日巳時左右方才醒來,都快到中午了。
不過這一覺好睡也讓多日奔波冒險,殚精竭慮給身體帶來的疲憊感一掃而空,唯一不足的就是肚子因此餓得咕咕直響。
好在李莫雲早讓人準備下了早飯,李淩洗漱後便可以填飽肚子。而在他吃着尚算可口的湯餅時,王赫那邊已把馬家滅門一案的相關卷宗陸續送了過來,倒也算詳實,足有十多份之多。
然後他們這邊人還沒走呢,又有薛炯帶了幾名百義堂的弟兄前來拜見。李淩也沒見外,一面吃着東西随手翻着那些卷宗,一面就在這後宅客廳裏接見這些位江湖豪傑。
這次百義堂對李淩的幫助也算不小了,不光之前爲他在湖廣各地奔忙,把從範蔡胡等各家手裏弄來的糧食轉運湖廣各地,用來平抑全省糧價,而且還在襄樊亂起後,冒險相助,拖住了毅字營的腳步,爲官軍奪回樊城立下汗馬功勞。
對此,李淩自然是要好好表示一番,所以在見到薛炯引了幾個堂中主事的兄弟到來時,他便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頗爲熱情地進行了接待,還好生誇獎了他們一番,說他們是真正的俠者風範,江湖人的表率。
作爲朝廷高官欽差的李淩如此禮遇誇獎,對這些江湖中人來說也是相當有面子的事情,不光薛炯與有榮焉,其他兩個百義堂首領也是大感興奮,受寵若驚,連稱不敢當。
“李大人實在太過譽了,我等兄弟可實在受不起啊。不過有一點大人還是說對了,我宋閻雖然不怎麽識字,但卻最懂得什麽叫忠義,正因如此,咱們這些兄弟才會創立這隻爲天下百姓盡我等所能的百義堂了。”
“是啊李大人,我等雖爲江湖草莽,大字也識不得幾個,但隻要是能幫到尋常百姓的,宋大哥也好,我湯凡也好,包括下面的兄弟,都是願意拿命去拼的。”
随着這爲首的二人如此說來,其他弟兄自然也是一番附和點頭,紛紛跟李淩表明立場。對此,李淩自然也是頻頻點頭,又是一番誇獎,然後才随口問道:“對了,在這次于湖廣各地出售糧食的過程裏,你們可有遇到什麽麻煩或對手嗎?可有地方豪強或是官府還想着壟斷糧食,借機擡高糧價嗎?”
“沒有了,此番我們弟兄在湖廣各地售糧那是相當順利,别說刁難我們,各地官府完全是把我們當上賓看待。而各地糧價也因此得到了相當的回落……”湯凡笑道,“這都是李大人你威名在外所起的威懾作用啊,現在整個湖廣,有誰不知道李大人您是爲民做主的好官,哪個當官的還敢爲了那點銀子就與咱們爲敵呢?”
“哈哈,那也得靠各位幫我把糧食運往各處,不然隻靠本官,這事還得拖上一段,不知有多少百姓遭難呢。”李淩很是滿意地又誇贊了對方幾句。
這時,宋閻倒是斟酌着道:“不過雖然沒有人再與我們競争,糧價也得到了一定的平抑,不過卻還是有人因此撈了不少銀子。”
“哦?是各地商人搭了你們的順風船,出了糧食嗎?”李淩随口一問,倒也不是太放在心上,總不能真讓所有商人都賠本吧。
“倒不是他們,而是……”宋閻明顯有些猶豫,還看了眼薛炯,示意由他來說。畢竟論起和李淩的關系來,還是薛炯更親近些。
薛炯見此,雖然臉上有些尴尬,但還是說道:“李大人,是沈家。”
“沈家?随州的沈家?沈添的沈家?”李淩也略有些詫異地跟問了一句。
“正是他們。”三人幾乎同時點頭說道,卻讓李淩皺眉更深:“是沈添親自把買賣做到各地了?還有,他們是怎麽順勢賺錢的?”
“倒不是沈善人親自做的買賣,而是他家裏的一些人,不過我們都知道他們的來曆。至于怎麽賺的錢,卻是有些叫人難以啓齒了,他們每次都能搶在我們之前把手中的糧食以高出我們五文每鬥的價格抛售。因爲當地糧價比這還要高上許多,所以他們的糧食出手極快,往往用不了幾日,就能在一地賣出上萬石之多。而且因爲他們都知道沈家與大人的關系,所以他們的行爲也沒有被地方官府阻止,甚至都和一些當地商人搞起了合作,賺得更多。”
李淩皺眉沉吟,他之前給百義堂定下的糧價本就已經比從範蔡等各家手中弄來的糧食要高出近五文了——他也算半個商人,終究不可能真花錢做慈善——可沒想到沈家的胃口竟如此大,這比自己賺的又翻了一番啊。
不過再仔細想想,好像沈家做的也不算太過分,畢竟現在的湖廣,十五文的糧價很良心,二十文也不算黑,隻是賺多賺少而已。
罷了,沈家畢竟在之前也出了大力,現在讓他們賺些錢倒也不算什麽大問題。李淩想着,剛要開口說什麽,心中卻又是一動,好像事情哪裏有些不對,可一時又抓不住關鍵。
而就在這時,湯凡的目光在他案頭那一堆卷宗處轉了一圈後,試探着問道:“李大人,您可是想查一年前的馬家被滅門一案嗎?”
這一問讓李淩迅速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眼下,當即看着他道:“怎麽,你們百義堂還對此案有所了解嗎?”這是要有意外收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