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個蔡氏及羅天教下屬人等正奔行于樊城長街,直往西門而去。
本來他們的人馬還要翻上一倍,但随着一路奔逃,人卻在不斷減少。這裏頭自有受傷掉隊的,但更多的卻還是眼見情勢不妙,甯可回家躲藏,也不願随他們再賣命送命的。
很快,頭前的蔡德昌他們幾個便已來到了西門前,那兒并沒有幾根火把,守在此地的百來人更是不安地左顧右盼,看到這許多兵馬匆匆而來,爲首的蔡氏族人趕緊上前見禮:“族長,你們這是……”
“不要多廢話了,我們已守不住樊城,官軍從襄陽殺來,趕緊開門,大家一起逃出去,還有保命的機會!”蔡知禮急聲說道,示意他們立刻打開城門。
那些個下屬聞言更是大吃一驚,再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即刻叫人搬開堵在城門處的栅欄鹿角以及其他重物,再叫人于城門上方絞動索盤,放松鐵鏈,使城門徐徐地朝下落去,從而徹底搭上城外護城河的另一端。
而城中人等就連這點時間都不願意多等,一見着城門慢慢落下,便全都争先恐後地鑽進城門洞裏,快步向外跑去。倒是蔡德昌他們幾父子人等,在這一刻忍不住駐足回頭,又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家鄉。
此番一旦離開樊城,就算僥幸能躲過官府的追拿,也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再回他們祖祖輩輩辛苦經營的故土了。這一刻,自蔡德昌而下,許多人心裏都不禁後悔,早知如此,當時就不該鬼迷心竅,被羅天教說動與他們合作謀逆了。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們很快就定了心神,跟上隊伍,大步就往城外奔去。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早在起事之前,他們就已經把家中大部分财物和婦孺家眷都給秘密送走,所以此番逃離倒是沒有什麽後顧之憂。
隻要趕在官軍追擊到來之前迅速遠走,就還能有五成機會保住一切。至少蔡德昌是這麽認爲的,所以在出了城門後,他們所有人都把精神一抖擻,有人上車,有人策馬,想要快速離開。
可就在這時,斜刺裏,一支隊伍卻快速奔來。頭前雖然隻有幾支火把照亮,雙方也還有些距離,但一瞬間,兩方人卻還是立刻發現了互相的行蹤。而且遠遠地望去,他們還能朦胧地看到對方赫然穿着官軍戰襖!
“是官軍……”有人登時驚叫出聲,語氣裏除了驚恐外,還有深深的絕望,這下可真走投無路了。
“不管了,趁他們沒成陣勢,我們沖過去!”也有人大聲怒吼,狗急尚且跳牆,他們又豈肯束手待斃。
這時候都不用蔡德昌等人鼓動下令,那幾百叛軍便都嗷嗷叫着,揮舞起手中兵器,悍然就朝前方那不斷迫近的官軍沖殺過去。
那邊的官軍顯然也沒想到才到城門前就會遭到如此襲擊,先是一陣驚呼,然後才在一些軍官的呼喝下,迅速擺出陣勢要爲應對。但終究是慢了半拍,等敵人都殺到面前了,才剛把兵器抽出呢,于是隻一個照面間,當先那幾十人便相繼被殺翻,隊伍也被直接沖開。
“殺!”叛軍這邊見此情形底氣更壯,顯然這路官軍看着就不如死守南門的那支精銳,那自己就還有突圍的機會。登時個個如猛虎下山,野獸出籠,叫喊着,揮舞起各種兵器,如瘋似狂地不住向前沖擊。
在這些人的帶頭下,其他人也都抛開了一切想法顧慮,隻有少數人還護在蔡德昌等人身旁,隊伍前進得飛快,頓飯工夫後,更是穿入敵陣足有三裏多。
可是,随着這一鼓作氣的沖擊勢頭快要用盡,他們面前的敵人雖然也在不住後撤,逃開,可依舊沒能讓他們殺透軍陣,依舊要面對更多的敵人。這官軍的數量都不知道是自己的多少倍了,反正就是無論怎麽沖殺,面前依舊是數量更多的官軍湧上,堵截他們的去路。
“襄陽那邊哪來的如此多人馬繞城而來?他們的主力不正從浮橋攻過來嗎?”被裹挾着不斷向前,也已經身陷亂戰之中的蔡德昌直到這時候,才隐隐覺察出情況有些不對。
奈何因爲天黑,再加上兩方已經殺得亂作一團,他們就連對方的身份都沒能徹底了解,隻有不住向前,再向前。然後在看到官軍被不斷的沖擊殺死後,也看到了自家隊伍在被不斷的削減,隻這一會兒工夫,本來逃出城來的六七百人,就隻剩下不到五百人了。
“殺!”對面軍隊裏,幾名衣甲鮮明的将領也早紅了眼,此時更是發力殺出,刀槍長矛揮舞間,不斷收割着面前叛軍的性命。而這其中,最醒目的,是個握着開山大斧,兇悍異常的将領,在他面前,幾乎無一合之敵,隻要被他趕上,斧子落下,就是身首異處。
而随着他從隊伍中殺出,被蔡德昌父子幾個看到後,他們頓然愣住,心裏一陣冰涼,隻覺心跳都要停止了。因爲這人他們可太熟悉了,正是他們多年來精心拉攏栽培,這次被他們倚爲最大籌碼的……
“都住手!那是自己人!”
“是毅字營的弟兄們嗎?我們是樊城蔡氏的人,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蔡德昌和他的幾個兒子幾乎同時放聲大叫,雖然在這場數以千計的厮殺聲中顯得不是太引人注意,但此時他們已經顧不上其他了,必須趕緊叫停這場不該出現的内耗。
這時,陳達正提斧猛一個前突,砰砰兩下把兩個擋在他面前,還想出矛攻自己坐騎的家夥給砍飛出去,然後方才一抖缰繩,描着對方的中間位置殺去,就聽到了對面那熟悉的吼叫聲。
這讓他的動作也爲之一頓,然後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來:“這怎可能……他們怎麽從這邊的西門跑出來了?”
之前他率麾下毅字營的兵馬強攻樊城南門,終究沒能得手,反而折損了不少兵馬。終于在一番思量後,陳達還是選擇了暫且罷手,轉而帶兵往西門而來。按自己舅舅之前的安排,此時西門應該已經被拿下才是,但爲了穩妥起見,他還是按照正式行軍攻打城門的方式趕過來。
隻是因爲要收束兵馬,稍作整理,所以才會拖延了一些時候,直等到這時候方才抵達西門前。然後前鋒部隊迎面就和一支人馬相遇,對方二話不說就發動了最猛烈的攻勢。
毅字營上下本就因爲拿不下南門而憋了一肚子火氣,又于此時受到攻擊,當然再忍不住,都沒有去問明白對方身份,便全力反擊。就連陳達,也在前方屢屢吃虧後,怒而親自披挂沖殺,斬殺了五六個沖到跟前的敵人。
然後他就聽到了自己舅舅和幾個表兄弟的叫嚷聲,竟是自己人!
這一刻的陳達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才好了,片刻後才放聲叫道:“都住手!”
可即便雙方做主之人都已經喊得聲嘶力竭,下邊的人卻還是因爲慣性厮殺了一陣,倒下了幾十人後,方才真正停手。而這時蔡德昌他們才跌撞着向前,一見着同樣迎上來的陳達後,雙方幾乎同時叫道:“你們怎麽跑這兒來了?”
然後就是一陣沉默,都從各自的神色裏看到了失敗與無奈,陳達更覺着心中一涼:“沒能控制住樊城嗎?這下可麻煩了!”
“将軍,他們是什麽人?”這時後方的一些部将已經趕了過來,一臉警惕地看着前方蔡氏衆人,端詳半晌後,才驚呼道:“蔡員外,你們怎麽如此狼狽?那城中叛軍竟如此之強,真把樊城給拿下了嗎?”
這下,更讓陳達和蔡氏衆人不知該怎麽回話才好了。
是的,自打一開始知道他們全盤計劃的也隻有那麽一小撮人而已,在一般将士看來,自家将軍是帶了隊伍來守護樊城不被叛逆拿下的。他們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成爲叛軍。
而在蔡氏和羅天教的如意算盤裏,是打算在真正拿下襄樊之後,才把真相公布出來,到那時在既成事實面前,這些官兵也隻能選擇跟着他們一條道走到黑了。
可現在,在計劃失敗,隻有逃命離開的情況下,這些人還能用,還敢用嗎?而且,接下來面對官軍的追擊,他們已不可能再用漏洞百出的說辭來使這些毅字營的兵馬爲己所用了。
陳達在和蔡德昌稍作目光交流後,也迅速明白了自家處境,然後果斷道:“徐誠!”
“末将在。”一名略顯憨厚的将領趕緊上前一步,抱拳道。
“這次樊城已被逆賊徹底拿下,事态緊急,不能再有耽擱了。但這兒畢竟都是我的親人,所以攻城之事交你做主,速速帶兵入城,我則在此先照顧他們。”
雖然對于主将在如此關鍵時刻先私後公有些不能接受,但軍令面前,那徐誠也不敢違背,當即抱拳應下。然後迅速再點兵馬,打出毅字營的旗号,率軍再往西門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