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身處大牢最深處,本來隻爲死刑重囚所安排的重牢之中單獨關押的李桐了。他的身上被鎖鏈纏繞,手足也被死死固定在周圍的厚牆之上,别說掙紮了,就連脖子手腕都沒法自由動作,而其牢門口,還有四名身材魁梧,目光銳利的持刀軍将時刻盯着,真就是插翅難飛。
李淩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番場景,臉上露出滿意之色輕輕點頭,這才擺手讓這四名下屬後退數丈,把牢房的空間讓給自己。在留李莫雲于外間守候,他才解開鐵鏈,進入牢房。
李桐正自閉目神遊,聽見牢房打開,一人立于身前,也沒有什麽反應。直到聽見自己兒子熟悉的聲音傳來:“爹,有些話我想再與你談一談。”他才倏然睜開眼,臉上笑容冷峭:“你還真是個孝順兒子呀,居然親手将你爹活捉,關入大牢。”
面對如此嘲諷,李淩看不出一絲不安,隻平靜看着他道:“我之前就已經說得明白,忠孝之間,我會選擇忠。但是兒子也不是那等全無心肝之人,我也想挽救父親你出此牢獄,所以我此時才會前來與你一談。”
“呵,說得好聽,你到底想問什麽我也知道,無非就是想讓我出賣聖教,将我們在此的安排,以及衆兄弟的藏身之所都交代給你吧!”
“正是。我一早就已知道羅天教将在湖廣興起風浪,還知道你們會以襄樊爲重點起事。如此看來,你們在此一定有着多手準備,更隐藏了不小的勢力。而以爹你在教中長老的地位,這些事情想必都是了然于胸的,所以我請你如實說出來。”
“你覺着有可能嗎?”李桐冷冷地回了句,甚至還把雙眼給重新閉上了。
李淩并未因他的這一反應而動怒,隻歎了口氣道:“爹,到了此時難道你還沒看清楚現實嗎?你和這許多教中兄弟都被我們生擒看押,你覺着我們隻會把你們這麽關押起來,而不作進一步的審問了?
“很快,這牢中人等都會被分批審訊,你覺着在官府的種種嚴刑面前,他們中有多少能保持忠誠,抵死不招?還有,爹,我雖然不想,但真要是沒有更好的選擇,我也不介意對您用刑的。
“作爲羅天教長老,我相信你一定對官府的種種手段都有所了解,你覺着自己又能承受多大的刑罰不開口呢?兒子現在問你乃是出于父子之情,可一旦真派其他人來問話,他們可就沒多少顧慮了。”
李桐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自己确實有些低估兒子的決心了。他聽得出來,對方這番話乃是發自真心,絕非虛言恫吓。隻要自己真不肯招,李淩是一定會用上諸般手段來逼迫自己的。
在明白這一點後,他便打消了沉默以對的主意,重新睜眼張口:“你就不怕自己受到牽連嗎?你爲朝廷命官,我卻是羅天教長老,一旦讓人知道了這層關系,恐怕你的前程,甚至性命都将難保!所以淩兒,我以爲你還是該爲自己考慮一下,來我聖教,我可保你無虞!”
李淩笑了一下,真沒想到自己父親到了這時候居然還試圖反過來說服自己。在嘿笑後,他才輕輕道:“爹,這對我來說真不是問題,因爲除了我身邊親信,沒有他人知道你我之間的關系了。就算你此時大喊稱你是我爹,恐怕也是沒人會信你的,所以你就别妄想拿這層關系來威脅我了。
“而且我也說過,如果這次無法讓你做出交代,我不介意做個忤逆子,讓人對你用刑的。你身上并無武藝,體魄也不夠強健,真要受了官府酷刑,我真擔心你會因此……這實在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事情,也不是姐姐願意看到的。”
聽他提到李樂兒,李桐的神色明顯又是一變:“你把她們怎麽樣了?”
李淩心中似乎感到了一絲不妥,但又一時抓不到問題在哪兒,便随口說道:“你放心,她是我姐姐,棠棠是我外甥女,我自不會虧待了她們,已把她們安置在了本城館驿之中。”
李桐本來剛有些放松的表情陡然就是一緊,但又很快被他強行控制住了。因着牢中光線的緣故,李淩真就沒察覺到,隻是順着自己的思路道:“爹,你也是我的親人,我也想這樣好好安置你。隻要你願意合作,交代一切,我定能保你無恙!
“還請你看在我們一家人的份上,告訴我他們到底有何圖謀,現在又藏在哪裏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李桐似乎真有些心動了,畢竟面對的是自己兒子,隻是對聖教的忠心,對那個虛無缥缈的目标的堅持,還是讓他沒法做出背叛的決定來,隻糾結地看着自己兒子。
李淩見此,覺着該給父親再加點壓力,又說道:“其實就算你不招,有些隐藏在城中的羅天教逆賊也很快就會落網了。比如與你幹系密切的王政和一家,恐怕他們就是你們的人,還有那些個與王家,與你平日多有往來之人,也都很值得懷疑,我也已經叫人前往捉拿。還有……”
他一口氣說了不少相應安排,讓李桐的臉色爲之更加陰沉,看他的目光裏也多了幾分詫異與不安。他确實沒想到自己兒子的嗅覺竟如此敏銳,行事竟如此果斷,這才把自己等拿下,都沒怎麽審問呢,便已直接對這些可疑之人下手了。
而更叫他心中不安的,還在于官府的這一系列動作必然會讓聖教其他人感受到強烈的威脅,從而提早舉事。到那時……
在強自鎮定下來後,李桐才看着自己兒子:“看來你這回是鐵了心要逼我,連最後的父子親情都不顧了?”
“講不講親情不在我,而在你。”李淩果斷看着他道,“爹,我已經給足了你機會,無論是之前在家中,還是現在。隻要你願意合作,一切好說,不然,你我雖爲父與子,也是官與匪,爲了天下蒼生,縱然爲人不齒,我也隻能取大義而舍小義了。”
“那你姐姐呢?你就不爲她想想嗎?一旦讓她知道真相,她将來會如何自處?”李桐是真有些慌了,臉上則滿是憤怒地诘問道。
李淩眉頭又是一皺,剛才那點心中的疑慮再生,而且這次的感覺也更明顯些。父親爲什麽這麽在乎姐姐,已經遠超過了自己這個兒子和他自身?這怎麽看着都不合常理啊。
因爲按如今這時代重男輕女的觀念,自己這個兒子才是他最關心的人,可事實上呢?他即便已身陷囹圄,依舊更在意姐姐到底會有何想法,關心她現在是否安全……相對的,對妹妹月兒,他身爲父親卻是從未有過過問,好像都把妹妹給忘記了。
還有,再仔細想想,之前的那些就更值得懷疑了。
因爲姐姐在韋家的遭遇,才讓他動用羅天教的力量悍然攻入江北縣城,殺光了韋氏一門,那可是造反大事,他居然就如此意氣用事了?這依然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同是他的兒女,李桐在多年前卻把自己和妹妹丢在家中,連自家的生死都不帶關心的,隻一心搞自己的造反大業,唯獨對姐姐如此重視,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麽樣的秘密?
心中疑慮一生,李淩看向父親的目光就多了幾分審視與提防,口中卻是平靜道:“至少現在她還不知道這一切,也不知你是羅天教的人。所以爲了她,你也該與我合作,交代出一切。到底你們有什麽計劃,他們又藏匿在哪兒?
“我看得出來,你在拖延時間,就跟剛才一樣。說不定在知道你已落網後,他們便會提早發動。但我也已經着手準備了,城外兵馬很快就會趕到,我可以确切地告訴你,你們是不可能成功的!”
看着兒子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李桐終于是動搖了,滿臉糾結地沉吟半晌後,才緩緩道:“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但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我要你先把你姐姐安全送出襄樊!”
“可以!明日我就安排她們離開。”李淩一口答應道,這本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結果李桐卻道:“不,必須今夜就把她們送走,我要親眼見着她們安全離開,然後我便把一切我所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你!”
“今夜,她們都已經歇息了,而且城裏還太平,不急于一時吧?”李淩皺眉道。
“就是今夜,這是我唯一也是必然的要求,不然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開口交代!”李桐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